“现在就给你。”
一旁的来福为难几秒,终于在自己的主子和引鸳中间,选择了服从秋君药的命令,端来笔墨纸砚,还顺带磨好了墨。
毛笔在墨水中浸了浸,来福抬起头,试探性地看了一眼秋君药,而此时的秋君药却没有在看他,老神神在地盯着面前的一张白纸,许久,才抬起手,颤抖着接过笔,一字一句地写下休书——
“秋君药,有妻引氏。盖世上之姻缘,和则同被,不和则离。成婚三年,恩爱和满,两体一心,但如今,某体弱如雨中灯,风前烛,药石无医,再难为继。贤妻引氏尚且年少,某身陨之后,怜他孤身一人,恐误韶华好前程。故今日与之相决,永断葛藤,愿我妻娘子淡扫娥眉,重梳美髻,逞窈窕之态,选高官之主,弄花前月下琴瑟和鸣之姿。再拜。伏愿我妻娘子千秋万岁。”
最后一个“岁”字落笔甚艰,秋君药勉力写完,在画完最后一个笔画之后,终于脱力,毛笔掉落指尖,滚落床下,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秋君药写完之后,自己都不再看那封休书,别过脸,轻轻咳嗽几声,来福见此,将那封沾着血的休书捧到引鸳面前,跪下举高:
“........娘娘。”
引鸳不敢相信秋君药真的给自己写了休书,他眼睛瞪大,看着秋君药,晶莹的泪水从漆黑的眼珠里溢出,好似脆弱的水晶珠子,片刻后,他仰起头,试图将眼泪收回去,但却又不知为何,忽然笑出了声。
笑完之后,引鸳再度低下头,盯着来福手捧的休书看了片刻,随后猛地拿起休书,握在手里,当着秋君药的面,一片一片,撕的粉碎。
“想与我和离?”
引鸳将撕碎的休书扬了,纷纷扬扬的碎片飘洒在空中,像是又下了一场雪:
“秋君药,你把我当什么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一个,不能与夫君同甘共苦、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吗?”
“我要你与我同甘,而不要你与我共苦。”
秋君药却说:“阿鸳,你的人生,不要因为我吃苦。”
“可是没有你,我算什么呢?”
引鸳走到秋君药的身边,缓缓跪下,将脸埋进了秋君药的腿中,再也绷不住,低声哭了:
“没有你,我怎么才能开心起来呢?”
“.........”秋君药叹息,伸出手,摸了摸引鸳的头发:
“阿鸳,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臣妾不要遇到更好的人。”引鸳哭着将脸埋进了秋君药的掌心,隔着薄薄的皮肤,眼泪的温热被大脑清楚的感知道:
“陛下就是最好的。”
引鸳抬起头,漂亮的脸上已经被一层清透的水膜覆盖,看上去更显楚楚,让秋君药骤然心跳了一下:
“臣妾要跟着陛下,天涯海角都跟着。”
“......你这又是何苦。”秋君药难得地笑,但眼底却全是酸楚:
“我都已经这个模样了,为何还要跟我?”
他说:“我这幅模样,说是你丈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
“陛下什么模样臣妾都要跟。”引鸳抓着秋君药的手腕,力气很大,握的很紧,似乎是怕秋君药再次丢开他,猛地打断了秋君药的话:
“不要说陛下现在虽然满头白发面容依旧年轻,就算真的变老了又如何,就算陛下真的比臣妾大十岁、二十岁,三十岁,臣妾也要和陛下在一起。”
“........”秋君药叹息:“傻啊。”
引鸳用了摇了摇头,被秋君药扶了起来,坐到了秋君药的大腿上。
“哭成这样,眼睛都哭红了。”秋君药用指腹擦去引鸳的眼泪,“让我怎么放心的下啊。”
引鸳哭着摇头,扑进了秋君药的怀里,将脸埋进秋君药的肩膀上,抱紧了秋君药的脖子,哽咽着道:
“陛下就允了臣妾吧。”
“可是.........”
“臣妾这条命、这具身体,都只能是陛下的,若陛下不想拿走,那臣妾就自己决定他的去留。”
引鸳说:“臣妾不仅这辈子要当陛下的妻子,下辈子也要,生生世世都要和陛下同棺而葬,共眠皇陵。”
秋君药:“..........”
他动了动手,似乎是想抱紧身上的引鸳,片刻后又缓缓地放下,低声叹道: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嗯?”
引鸳还是哭,只要秋君药让他从自己身上下来,引鸳便不依,眼睛死死地盯在秋君药身上,怎么也不肯移开。
秋君药只能随他去,也不再替休妻的事情了——
因为只要他一提放引鸳离开,引鸳就开始大哭,秋君药只能去哄,一面哄还一面怕他把眼睛哭坏了,只能打住,就此作罢。
夜晚,引鸳服侍秋君药睡下,钻进秋君药的被子里,久违地在秋君药的怀里睡去。
但到了夜晚,他就被深陷梦魇中的秋君药惊醒。
梦魇中的秋君药满头都是汗,表情痛苦地扭曲皱起,睡梦中,他面前却是被他下令斩杀的二十万敌国联军,那些联军的哭泣和哀嚎一遍又一遍地围绕着秋君药,如同魔音灌耳,令秋君药心跳加速,手心发汗。
他手上背着太多杀孽,即使那些鲜血都是秋君药为了自己的百姓和子民背负的,但他却又没有办法完全消解这种痛苦。
他不害怕,但他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身体一天一天地差了下去,到最后,甚至连水都喂不进去了。
披香殿的太医来了一茬又一茬,跪在披香殿外,任何奇方都使尽了,也没有办法医治秋君药的半心疾。
心脏都少了半颗,就算用再珍贵的丹药仙草,又怎么能救回呢?
看着不住摇头的太医,引鸳缓缓走进,得到秋君药真的不能救活,只剩下最多七天寿命的时候,引鸳腿一软,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惊得秋景秀等人纷纷扶起他,口中不住喊着母后。
引鸳的腿因为从高台上摔下去,虽然没有全废,但再也不能和秋君药一起去御花园行走赏梅了,但引鸳却说这样也好,既然秋君药不能离开披香殿,那他也不走了,他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秋君药。
看着父皇昏迷生死不知,而母后也终日消沉,身为太子的秋景秀有些顶不住这宫里的愁云惨淡,再第不知道几次听到有太医暗暗提示秋君药早日开始准备葬礼的时候,秋景秀再也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怒不可遏道:
“混账东西!”
他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就差没有摔东西了:
“要是治不好父皇,本太子让你们通通陪葬!”
“太子殿下息怒.......”
跪在地上的太医们诚惶诚恐,再也不敢多言。
本以为因为秋君药去世,就能早些继位的秋景秀会希望秋君药早点死,但没想到,秋景秀自秋君药生病之后,就始终在床前侍疾,甚至忙起来连茶水都喝不上一口。
秋君药病危,引鸳摔伤了腿,宫里的重担一瞬间都压在了他这个太子殿下身上,秋景秀便一日一日沉默下去,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连照顾了他很久的浣尘都说,太子殿下越来越像陛下了,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都是当年秋君药的影子。
所以,当许久未曾回宫的秋景和听说父皇病重,赶回宫里的时候,看着半年多未见,却忽然像变了一个人的秋景秀,忍不住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景秀?”
“二哥.......二哥哥!”
秋景秀在见到秋景和的一瞬间,眼睛立刻红了,猛地扑上前,抱住秋景和,压抑已久的情绪在看到哥哥的那一刻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哽咽道:
“你终于回来了!”
他抱着秋景和,把身为太子殿下不能做的事情在哥哥身上都做了一遍,痛痛快快地哭出声,在秋景和面前袒露了自己的脆弱:
“你怎么才回来啊..........”
“.......辛苦你了。”秋景和抱着自家弟弟,有些心疼,又有些焦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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