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陆詷突然撩袍便跪:“草民以为,学而当用方不负十年寒窗,天下学子寒窗苦读,为的学圣人言,行君子事,泽陂百姓,□□定国。若拘泥于一学一说,岂非本末倒置,忘废初心。”
这一次,喧哗声小了,周遭逐渐安静了起来。众人垂首不语,有些学子心中自是不以为然,比如林飞章。他因为会试成绩并不出众,排到了三百名开外,几乎站在了队末,所以他没有看见陆詷的正脸,也自然没能发现此人的脸和他的那位好友长得一模一样——马嘉瑞。
林飞章只是本能的不屑,包括陆詷方才卷中所答,在他看来那都是杞人忧天。谁不知道大昱地大物博,四海邻邦年年纳贡。那些陆詷口中所说的倭寇,在他看来那都是毛毛雨,不痛不痒,为了这些不成气候寇贼练水兵废商贸?简直可笑。
而不同于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学生,朝中重臣都不再言语了,他们再知道不过陆詷口中说的虽然眼前还未发生,但若积弊难除,那也是迟早的事。皇帝仁德,大昱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但因久未打仗,邻邦对着他们也开始蠢蠢欲动,垂涎欲滴。
很多大臣不是不知道,只是觉得无所谓,没要城池没要金银,只是派个盗贼骚扰一二,当不得事。但今日这个学生的话,就像一根银针一般直接戳破了他们心中早已膨胀的傲慢。
今日派的确实只是盗贼,但明日若派的是强盗,来日派的是悍将,他们又该如何?
陆詷的一席话,搅动了很多人心底的那滩沉寂已久的池水,就连陆兼也静默了。陆兼看着跪在下方的陆詷,此刻他穿着的是布衣,用的别人的样貌,就连声音也吃了药物变哑了。可陆兼看得出,陆詷很兴奋,他的眸子中闪烁着光。
陆兼轻轻苦笑了一声,他一直觉得得自己算是个宠儿子的爹了,他也致力于做一个宠儿子的爹,他想让小詷比他的童年过得开心,他也做到了这一点。但他却忘了一点,陆詷是他的儿子,却也是大昱的太子。
他不愿小詷直面群臣的算计,所以他想那就打消群臣的敌意,锋芒收于刀鞘,宝石藏于木匣。他觉得他挡在了小詷的身前,但就在刚刚那一刻,他发现小詷其实受到了另一重委屈。
陆兼想起了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那时怀柔使臣纳贡,他站在父皇面前,群臣面前,使臣面前字字如剑,咄咄逼人。他到现在还能回忆起那时的心情,紧张但却骄傲,甚至颤栗。
他给了小詷完完整整的父爱,却忘记给他一个让他放手一搏的机会。平衡之术确实是帝王之术的要义,却并非全部。一个帝王若是没有了血性,那他即便对群臣对朝堂把控得再好又如何?他只会拖着这个国家,缓慢地走向衰落与覆灭。
或许,不是他一直在宠这个儿子,而是小詷一直在宠他这个做爹的。
就像现在,如果此刻陆詷用他本来的样貌说出这些话的话,他的御书房恐怕早就被群臣踏平了。
“皇上,皇上。”小太监悄悄提醒明显已经走了神的陆兼。
陆兼这才回过神来:“尔之所言,深得朕意。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安思危,则有备无患。”陆兼扫了一眼这些国之重臣,沉声道,“众卿听旨,殿试之试题,尔等皆须作答,不拘形式但切莫有空虚之词,明日传胪大典过后送至御书房,朕亲阅之。
众臣神色一凛,都躬身行礼:“谨遵圣旨。”
陆兼拿着陆詷答的考卷,一步步从龙椅上走下,走出了文华殿,看着跪在文华殿门口的陆詷,在所有人的震惊中,陆兼伸出了自己手在陆詷悬着的手肘处微微一拖,这已经是极高的殊荣。
目睹了这一幕,邱晁只觉得刺目无比,他突然出列,“陛下,老臣深知已至暮年,比不得年轻人,老臣恳请皇上让老臣拜读此文。”
陆兼想了想,估计邱晁也认不出陆詷幼时的字迹,便点了点头:“允。”
小太监从陆兼的手中取过试卷,递到了邱晁的手中。邱晁倒也像是如他所说那般,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陆兼觉得有些无趣,用眼神问陆詷你打算如何收场?
陆詷却笑着摇了摇头,比了个口型说道——不急。
那你为什么还不起身?
陆詷又比了个口型——反正等等也要跪的。
还没等陆兼想反应过来,邱晁突然大喊了起来,他的声音就像是发现宝藏一样:“此子断不可用。”
陆兼眯起了眼睛,虽然他知道陆詷是绝不可能取得功名的,但他此刻的眼中还是翻滚着杀意:“右相,何出此言?”
邱晁只觉得脊背有点冷,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有一个很长的名字——当你当着孩子家长的面说他孩子的坏话。
但邱晁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只因为他坚信此言一出,此子绝无登阁拜相的可能——
“此子意图谋逆,
对陛下大不敬。”
邱晁高举着试卷,指着其中一句话的一个字——“兼济苍生为己任。”
邱晁的手指落在了那个“兼”字,一个完整的兼字。
不避帝王名讳,这是大忌,甚至是要掉脑袋的大忌。
还未等陆詷说话,跟陆詷隔着一个人站着的人便已经跪下了:“皇上,草民以性命做保,马兄绝非谋逆之人,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说话的人自然是徐子修。
邱晁看着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咬着牙厉声道:“区区竖子,尔之性命不过蚍蜉,竟也妄想扰乱天听。”
“邱晁。”陆兼淡淡道,“朕还在,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邱晁一惊,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韩砀变得奇怪不说,竟然连皇帝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陆兼看向徐子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为他说话?”
“学生名叫徐子修。学生以为蝼蚁之命亦是性命,学生视马兄为友,自当为朋友两肋插刀。”
“你就不怕识人不清?”
“学生曾对朋友相疑,事后追悔莫及。若是学生识人不清,学生甘愿一力承担。可若马兄今日命丧于此,学生此生定会追悔未曾仗义相助。”
陆兼盯着徐子修瞧了半晌,突然间笑了:“难怪民间总言,虎父无犬子。尔肖汝父,甚好甚好。”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陆詷的头顶。
陆詷总觉得自家父皇说这句话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您说徐子修就说呗,为什么要盯着自己看?王婆卖瓜都比您这收敛。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陆詷知道不能再拖了,他突然间朗声道:”右相无需如此紧张,草民此行本就意不在科举,内阁往后还是您的天下。”
邱晁冷笑了一声,这话大概只能骗骗鬼。至于皇上介不介意陆詷的话,在邱晁眼中,这个书生已经是死人了,死人的话,活人怎么会听呢。
而此时,陆詷做了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动作,他伸出手指捏住了自己脸颊和耳根相连的部位,轻轻地撕开了一个口子,随后陆詷慢慢地将整张面具都揭了下来,随后跪倒在地——“草民此行不为科举为伸冤,为的是这冤死的马举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幸亏当日徐子修说了科举的忌讳,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脱身呢。
徐子修:……这玩意还能这么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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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韩砀[d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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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半面修罗
55·半面修罗-鎏金面具修罗颜,?牵出暗中冤情来。
众人皆哗,这下大家都顾不得是在皇宫之中,皇上面前,都忍不住面面相觑小声议论。只因这一举动太过骇人,?纵观前朝至今也没有哪个考生在对状元之位唾手可得的时候,?揭下一张人·皮面具的。应该说,?没有哪个人是敢在殿试之上做如此举动,冒名顶替那可是要杀头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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