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砚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陷入了沉默。
原本他们是有家的,一家人住在一起,房子不大但温馨热闹。后来爸妈出事、他和虞淮都没成年,表叔作为监护人接走了他们,连爸妈留下来的唯一一套房也卖了,说是老破小值不了几个钱,拿来给他和虞淮读书用。
起初虞砚也觉得表叔表婶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于是总是包揽完所有的家务、假期自告奋勇去小卖铺打杂,满了十六岁之后的每个寒暑假和周末都跑出去做兼职,总之没有闲着,赚到的钱也都几乎毫无保留给了表婶,只偷偷留下来几百块钱应急用。
表婶李珺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总是沉默不多话,除了休息,她总是在各种忙碌之中,不是在忙着做饭,就是在忙着去算小卖铺的进账,她几乎从来没有疾言厉色对过谁。偶尔虞仁庆在厂里受气回来砸东西、指桑骂槐说虞砚兄弟俩是拖油瓶时,她也只是一脸麻木地沉默坐在桌旁不吭声,等虞仁庆骂累了,再去煮一碗姜糖水给虞仁庆喝。
虞砚觉得她也不容易。但后来他意识到了,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看在眼里,哪怕虞英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虞淮的作业撕了丢进垃圾桶,她也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翻转锅里的鸡腿,温和地说一句:“英明,来,先别做作业了,妈今天做了你爱的鸡腿。”
好在他们现在已经从那个寄人篱下的地方逃了出来,尽管依靠的是一些不可说的方式,但他们已经比虞砚预想的要提前了很多过上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不回。”虞砚抬头望了望天,心里也有些迷茫,“哥哥打算再攒点钱租个房,我们春节自己过,以后都不回去了。”
“好!”虞淮喜出望外。虞砚笑了下,带着虞淮吃完饭散步送他回了学校。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虞砚摸出来一看,是洛瑄的消息,一时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洛助]:温总下周日过生日,定了酒楼简单宴请亲朋,安排了小周师傅来接您,您看您是周五上午还是下午回?
[鱼]:都行,看温总安排。
[洛助]:那就安排在周五上午了,有什么特殊情况您可以提前和我说。
对话框里的字打了三排,指尖顿了顿,虞砚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干净了,把手机揣回兜里,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有半个多月没有回温宅了,一方面是洛瑄没有派司机来接,另一方面是他心里还和那天在医院赶他走的温朝置气,越想越委屈,不想先低头主动去找温朝。
不过在温朝出院的前一天,洛瑄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是温朝准备出院回家休养,温阑第二天要替温朝去公司,看望完温朝就得先走,恰好出院那天就是周五,问要不要顺路一起回,言下之意是温阑不在虞砚可以去。
他感到很荒谬,有一种自己还是被包养、等着金主召幸的既视感,险些气笑了,想也没想地回绝了。然而下了最后一节晚课,从学校出来时,虞砚脚下一转,坐了最后一班公交车,目的地是医院。
医院原则上是晚间不让人进住院部,但门口登记的安保似乎知道虞砚是谁,放虞砚进了楼。
此时已经接近十点,楼道格外安静,虞砚只来过一次,心里却对温朝所在的病房位置格外清晰,临到门前,他却有些迟疑,觉得自己这行径和做贼无异,莫名地感到心虚。
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了,虞砚和端着空输液瓶的护士面面相觑。
“您好,”护士压低了声音礼貌问询,“您是?”
虞砚抿了抿唇,有点没底气地回答:“温总的……爱人。”
护士很谨慎地请虞砚拿能证明身份的证件。
虞砚有点尴尬,急中生智在手机里翻出了结婚证的照片——当初领完证后他自己悄悄拍了留在手机相册里的一张。
护士点点头,侧过身让开路,走前小声提醒:“温总已经休息了,病房门合上就会自动落锁,除了我们这边保管的钥匙,其他人从外面是打不开的,房间里有折叠陪护床,您有需要可以放出来用。”
虞砚还没来得及和她道谢,她已经迅速离开,顺手关上了门,极其轻微的“啪嗒”落锁声消散在空气里。
虞砚莫名地心跳加速起来,他转头看向床上的温朝,蹑手蹑脚地放轻动作走到了床边,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微微蹲身小心地去看温朝。
房间里有开一盏光亮微弱的小夜灯,适应昏暗光线后,虞砚能看清温朝的脸——他连在睡梦中都微微颦蹙着眉,双唇紧抿成一线,看起来很不安稳。
虞砚弯身仔细给温朝掖被角,注意到温朝手背上因为输液而青紫的淤痕,禁不住用指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抹淤痕周围的皮肤,好像所有疼痛可以顺着这一星半点的皮肤接触渡到他身上替温朝承受。
他正要收回手,忽然被温朝反手捉住手腕,虞砚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去看,却发现温朝没有睁眼,像是被梦魇住了——眉头紧锁,呼吸越来越急促,就连抓在虞砚手腕上微凉的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虞砚回忆起他在车祸那天也是类似的反应,慌乱之际虞砚凭着某种陌生的经验迅速反握住了温朝的手,坐在床沿,俯身时另一只手臂从温朝颈后穿过揽住他的肩,让温朝能借此靠在他怀里。
“温朝……”虞砚怕惊醒他,一声声地低低唤他,又不知道怎样能让他好受,用尽浑身解数,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把温朝的手捂热。
出乎意料地,温朝靠着他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没有再发抖,可是呼吸还是有些紊乱,像是被迫窒息般从鼻腔中压抑地抽着气。虞砚察觉到异常,低头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紧抿着唇,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闪过某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虞砚错愕又心疼,飞快地松开他的手,强行用拇指撬开了他的唇齿,触碰到他唇上渗出一点血腥气息。
温朝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咬的是他的手指,牙齿缓缓松开,低哑地咳了两声,不怎么清醒地闷闷出声:“小砚?”
“嗯。”虞砚从兜里摸出纸巾在温朝唇上被咬出血的地方擦了擦,给他擦完才将就着潦草擦了擦自己手指上的牙印,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细微的疼。
但温朝得到回应却又没了声息,只是异常温顺地靠在虞砚怀里,就像从来没醒过。
虞砚安安静静地抱着他,心里有点胀胀地发酸。
他想,明明你那么喜欢温阑在你身边,我也很知趣地不来你面前招眼了,你现在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
作者有话说:
日常一球海星~(小声
第65章
虞砚纠结了许久,他既怕温朝醒来发现他偷偷跑了过来,又怕他走后,温朝又出现刚刚那样被魇住的情况。
他几乎一夜没合眼,抱着温朝的手臂都因为血液不流通而僵硬发麻,只有中途或许不到一个小时的短暂时间,虞砚困得睁不开眼,下颌轻轻点在温朝发顶,意识陷入了混沌,直到温朝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虞砚陡然惊醒,往窗外一看——天边已然蒙蒙泛起一线白。
凌晨五点半了。
虞砚慢慢地降低重心让温朝完全躺回去,再一寸寸地从温朝颈下抽回手,他知道温朝觉浅,一丁点的动静都会被惊醒,于是这极其简单的动作都费了快十分钟的时间。
虞砚半边身体都麻木了,从床边站起身时险些踉跄着撞到床脚,他连忙伸手按在旁边的床头柜台面上,稳住了身形,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他自以为这一次探访来去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阔步走入地铁站时,心中甚至升起一丝隐秘的欣喜和满足感,连续一周的担忧和沮丧都在此时砰然消散。
他右臂的石膏还没拆,只是没有用绷带吊在胸口前了,昨夜陪着温朝一宿,又是握温朝的手,又是制止温朝自己咬唇的意图,丝毫忽略了自己还有伤在身,此时从尚未痊愈的骨头缝里沁出丝丝缕缕的疼意来,不过在虞砚的忍受范围内。
却让虞砚再次回忆起这一整晚的宁静来,他第一次如此明晰和笃定地在温朝身上感受到了那样浓烈的被依赖和被需要感,在温朝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虞砚也觉得自己有些病态地喜欢上这点疼痛带来的意涵了。他开始有点理解起温朝的恋痛,不过这点理解没能持续太久,虞砚毅然决然地否定了——他想,我还是不喜欢温朝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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