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是知道你不需要那些补偿的,所以所谓弥补其实只是在安我自己的心而已,现在我不打算掩饰这些心思了。而你好像也不太需要我的坦白了。”
温朝忽然觉得心口郁结的气散了大半,他闭了闭眼,总是紧绷的后背放松地向后靠在轮椅里,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蹭了蹭指尖。
他终于彻底释然——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再去察言观色虞砚的神情变化,只是平静地、像在咨询室被莫医生引导着、鼓励着“见诸行动”那样,将所有他有意无意压在喉头的想法都和盘托出,一步步接纳自己的焦虑和自责。
“这些天我闲着没事,看了一些书,它们告诉我,好的关系特征是‘无所求’,所以无论是留学的资助、还是今后的一些其他什么东西,我其实没期求会得到什么,你就当我在安我自己的心,我不想这些东西给你带来压力。小砚,我还是想得到一个答案,我的‘无所求’对你而言是否真的是困扰?”
虞砚沉默半晌,没有回答,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沉思,随后他冷不丁地轻声问道:“在M国医院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订第二天的回国机票?”
其实他并非要获得一个答案,即便他没有消息来源,但从当日温朝和保镖间的只言片语以及后来温朝误打过来的电话也能大致猜测出来,而他现在想要得到的、想要证实的,也与这个问题本身的答案无关。
温朝缓缓睁开眼,看着零星的落雪融化在他指尖,冷了本就稀薄的暖意,他的声音很轻,不过足够虞砚听到:“是爷爷身体出了问题,可能……可能没多少时间了,我原本是想用两天时间处理完那边的事,就回来一直陪着他。”
尽管知道为什么,但虞砚询问的声音还是下意识敛得很小心:“你那之前的一周都不在,所以,是因为老爷子出了事才回去的?”
“是。”温朝低低呼出一口气,“我没办法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爷爷他……不想继续熬下去,可是我也没办法说服我自己给医院的治疗叫停,我只能尽可能地多陪他一段时间。我只打算给自己两天时间,不光是交接手上的工作,还想着,尽量把我能留给你的东西留给你、能给你提前规避掉的风险也规避掉,你一个人在国外不确定性太多,只是我没想到刚好在回去做收尾工作的那两天会有意外发生。”
“那……”虞砚眉间微蹙,心头升起个不太好的猜测,但还是在犹豫后问了出来,“那老爷子现在还好吗?”
温朝垂下眼,声音中含着细微的哑:“元旦前一天下午走的。”
虞砚呼吸一滞,恻然道:“抱歉。”
温朝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唇角努力勾起一点笑,但眼中却浮起一层悲意,“是爷爷自己选的日子,我也不想他再继续受折磨,所以同意了安乐的方案。”
虞砚没料到温朝在仓促回国之后会经历这些事,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无知询问无疑是在重新揭开伤口,对温朝很残忍,他一时间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时隔一年的丝丝缕缕的熟悉疼意再次覆裹上心口,虞砚有些生疏地抬起手,轻轻地搭上了温朝的肩。
砰——刺啦——
缤纷的焰火在夜空中绽开,于浩瀚天穹中洒落无数星辰,拖着细长尾迹坠落雪中。远处雪地里迫不及待的三人已经自己点燃了烟花,捂着耳朵跑开,望着彼此的狼狈模样大笑,俨然是把还没跟上去的虞砚和温朝遗忘在了路边。
不知何处的建筑中远远传来新年的倒计时钟声,伴随着空中一朵朵热烈绽放的焰火敲响,远处的几人大声地倒计时。
3——
温朝仰起脸,目光从焰火中掠过,滑落在身旁人的侧脸上。
2——
虞砚眯了眯眼,被那三人的笑闹声吸引了注意力,但很快感知到投向自己的专注视线,迎上那道注视目光。
1——
两道目光隔空撞在一起,流星般的轻雪落在两人发梢眼角,温朝弯了弯眉眼,眸中无喜也无悲,只是恬然地开口:“新年快乐,小砚。”
“新年快乐。”虞砚同他对视着说,“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也没有完全相信你对我的心思不是随便玩玩而已,在你可以完全地向我坦诚信任之前。”
温朝微怔,没明白他的意思,追问:“什么?”
“我们可以先做朋友。”虞砚说。
程修和温纯、虞淮的笑声由远及近跑来,几人手中捏着好几支仙女棒,彼此扔着雪球追逐打闹,此时不知是谁往虞砚手里塞了一把,爽朗笑声比烟火声还动听:“小鱼快加入我的阵营!我快要输给弟弟妹妹了!”
温朝低下头,自己扶动轮椅无声地离开几人追逐打闹的范围以免成为障碍,虞砚被程修推到身前挡雪球时下意识回头望了温朝一眼,见着温朝拢着冻得发红的指尖放在唇前轻轻呵了一口热气,落寞的雪在他眼尾融化,留下一抹难以发现的湿痕。
他其实不确定虞砚的话是在拒绝还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去打搅几人的欢快玩乐时光,于是不远不近地做着旁观者。
温纯已经和他们熟悉了许多,脸上的笑容格外开怀,这让温朝感到几分慰藉。程修和虞砚彼此笑着交换眼神,默契地配合,就算偶尔的失误被糊了一脸的雪也没有彼此嗔责。温朝安静地看着,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酸涩,他想,应该是拒绝吧。
虞砚狡黠地一转手把雪球扔在了程修的领口,程修大惊失色,当即决定报复回去,两人笑闹倒在雪地里,虞砚偶一侧脸,瞧见温朝正对他微微笑着,心脏好像被什么不轻不重地被戳了戳。
两人如今算是勉强把话说开,他的心情意料之外地轻快了很多,就连从他颊边拂过的冬日夜风他都觉得沁爽怡人。
——这一次他的松口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呢?会是一次惨痛的重蹈覆辙吗?
虞砚不敢完全确定,但他在想,如果不试试,他还是不能完全放下。
几人玩闹到一点,又堆了几个雪人,温朝虽然行动不便,但还是陪着温纯一起去河边寻了些干枯掉落的树枝回来插在雪人身上作手臂。温纯玩得畅怀,从后趴在温朝肩头,小声说:“哥哥,我们可以每一年的除夕都这样过吗?”
温朝其实想说,她日后还会结识更多的朋友,终有一天也会组建自己的交际圈或者家庭,不必被血缘困在自己身边,但他想了想,还是反手摸了摸温纯的头发,替她把松开的围巾系好,说:“可以的。”
时间太晚,几人没有拒绝温朝和温纯的提议,就近回了温朝名下在这边的住宅,但那套房子一开始只是由于生意场上的合作关系,别人送的一套度假屋,只有两层,只有一个大的主卧和稍小的客卧,剩余一个儿童房和佣人房。
主卧倒是能住两人,但剩下的房间都比较小,何况佣人房留给客人住并不适宜,因而温朝也没有提,按着身高年龄考虑,儿童房是要先留给温纯的,剩下的一间主卧可以住两人,至于是虞砚和虞淮、还是虞砚和程修,需要交给他们自己决定。
温朝将房间情况和自己的初步安排都告知了几人同他们商量,大家对于儿童房的安排倒没有什么异议,于是温纯先去了儿童房,发现有阿姨提前准备好的睡衣和换洗衣物。
“楼下客房的床比较小,小淮睡客房的话,小砚和小程学弟可以一起住楼上主卧的,”温朝来到桌边,取过桌面上的纸笔,信手画了一二层大致的平面示意图,一边和几人介绍布局一边询问几人的安排,“或者小程学弟习惯一个人的话,小淮和小砚一起住主卧也可以。”
“我倒是可以挤一挤啦,这个无所谓,但是主卧不大好吧,”程修看着他画的示意图,点点头,“温学长你在哪间休息呢?”
温朝笑了下,说:“楼下还有一间小一点的房间,我在楼下会方便一些,这边没有电梯,我就不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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