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眼里含着戏谑的笑意,若是之前,虞砚会为他的戏弄而羞怒,不过现在他只是温和地应一声,转头重新去倒了一杯热茶回来,递到了温朝手边,他的眼神很专注,以至于温朝和他对视上时蓦然有些招架不住。
周围人来人往,都是温朝的重要合作伙伴或亲眷好友,温朝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还是接了过来。
窗外暮色四合,随着会场里的来客越来越多,两人回到了主休息室,周筌带着人在外面接待客人,休息室里除了洛瑄和几个保镖没有旁人。
眼看着时间缓缓走向六点,虞砚忍不住紧张起来,暗暗地深呼吸给自己做足心理准备,反复提醒自己——
他喜欢温朝自己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但在温朝眼里,这只不过是他配合温朝的一场戏而已,他不该表现出异常,更不该让温朝失望。
他抽了几张纸擦掉被汗濡湿的掌心,朝一旁的温朝身上看去,却发现温朝没有要换上正式礼服的意思,只是在轮椅里坐着闭目养神,一点也不着急。
虞砚心中纳闷,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拉开一角帷帘,看到等待已久的宾客在会场外面的庄园里走动,其中不乏他下午在温朝身边看到的人。
分针走过一半,温朝终于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清明,平静地转头看向洛瑄:“还没来吗?”
洛瑄抿了下唇,手里握着手机,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再等。”温朝活动了下肩颈,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曲起左手支在额角。
手机振动了下,洛瑄连忙划开屏幕看消息,虞砚发现她的神色有些怪异。
洛瑄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注视,隐晦又顾忌地瞥了他一眼,弯腰靠近温朝耳侧,掩唇说了些什么。
温朝闭着眼,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转瞬即逝,虞砚没有注意到,洛瑄推着温朝进试衣间换上了正式的礼服。
外面响起敲门声,保镖打开门,温立正站在门口,似乎是有急事要和温朝说,但保镖并没有自作主张放他进屋。
温朝理了理领扣,看了眼洛瑄,洛瑄心领神会地起身,走到门口,礼貌地请离温立:“温总已经知道了,没关系。婚礼即将开始,还请您先回会场等待。”
温立不肯立马走,探身往屋内看了一眼。
虞砚怔懵片刻,原本的紧张感如潮水般褪去,在温立看向温朝时也随着望了过去,他看到温朝望向窗外时那显得惆怅而失落的神色,像是在遗憾和牵挂着什么。
“小洛,替我再联系他。”温朝终于发话,洛瑄下意识看了一眼虞砚的方向,做了个手势示意几个保镖一同转身去了外面走廊。
休息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耳畔响起早几个小时前沈枚那若无其事般的提醒,记忆又陡然回溯到数月前,他不经意在书房门口听到的那一次通话,以及Selina和他说过的,身上那件奢华礼服设计的来源。或许,就连造型师每一次给他化的妆面,参考的也从始至终都是温阑的照片,所以他才会觉得那和自己平时的样子不同,而温朝每次带他出席各种场合也总要求他化成这副模样。
他借着落地窗看到自己化了精致妆容的脸——那不是他,这分明是另一个人。
难怪温纯和燕游第一眼看到他的反应都那么奇怪。
荒诞可笑与愤怒在恍悟后汹涌袭来,虞砚扯了扯唇角,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小砚,”温朝的声音破开耳边轰隆作响的迷雾穿透而来,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去试衣间换衣服吧,快到开始的时间了。”
他的声音柔和从容,没有逗弄,没有揶揄,也没有轻视,好像二人真是相爱而相结合的一对眷侣。
落在虞砚耳中却无比讽刺,扎在心口疼得他难以忽视。他终于无法再说服自己,更无法逃避一个事实——他只不过是温阑的替身。
耳畔嗡嗡作响,一切声音都如潮水般褪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和温朝,虞砚蓦地抬起眼,唇角牵出一抹难看的笑,一字一顿地问温朝:“你叫的是谁?”
温朝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着,语气平淡:“你知道了。”
“温朝,”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虞砚霍然上前一步,“你从头到尾都只是——”
“你好像忘了一些事情,”温朝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需要我叫小洛现在去把协议的电子版拿给你看吗?”
虞砚呼吸一滞,双唇紧抿成一线,眼中的不甘委屈与失望汹涌得几乎要迸溅出来,无形中攥住了温朝的心脏狠狠一缩。
“我说过了,你对我有利用价值,我也和你强调过很多次。别忘了,这是协议要求你配合我的内容,我们一起改的,你自己也签了字。”
温朝不着痕迹地错开了和他交汇的目光,柔和了语气再次重复道:“小砚,去换衣服。”
虞砚手指用力到泛白,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他定定地看着温朝,后者现在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递给他。翻涌在心头的情绪一度让虞砚失去和温朝争辩的力气,他想问温朝是不是从来都只是把自己当作仿制温阑的赝品,是不是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过?那些亲昵又自然的举动,是不是也只是把他当作温阑在做?
可他哪怕将自己的骨头都捏碎了也只能徒劳地呼出一口郁气,承认从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越界过线的只有他,而不是温朝,他没有质问的资格。
虞砚盯着温朝的侧脸,惨淡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转身向试衣间走去,身形微晃,像是受了难以承受的重创。
他换上礼服出来时洛瑄已经回来了,站在温朝身后。
华丽的挂饰与领针在灯光下反射着熠熠的冷光,衬着他脸上刻意冷峻五官的妆容几乎连虞砚自己都要认不出来这是自己。温朝抬眼看向他时,有那样一瞬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用力得泛白。
但他的失常情绪只是短短数秒,眨眼间转瞬即逝,温朝移开视线望向门的方位:“到时间了。”
虞砚沉默地走到他身后,洛瑄连忙让开位置,虞砚抬手按上轮椅推柄,缓慢用力推动。
富丽堂皇的会场无处不折射回的让人头晕眼花的光影,落在每一个衣着光鲜的宾客半真半假的恭贺笑脸上。
恍惚间,虞砚以为自己回到了数月前第一次见到温朝的那个夜晚。
他强行压抑着涌到喉间的恶心,僵硬的笑容在脸上虚虚挂了一晚上,始终垂下的视线失焦地落在不知名的某处。来往敬酒的宾客络绎不绝,他的耳边嘈杂不堪,却又什么都听不清,喧嚣搅乱了他的所有理智思绪,把温朝觥筹交错间的一切谈笑都隔绝在外,雾蒙蒙地划过,提线木偶般机械地陪着笑脸点头应声,只能隐约地感知到时间的流逝——这场荒诞的婚礼终于接近尾声。
虞砚的配合与应答如流出乎温朝的意料。近三个月的时间,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教过虞砚在这种场合应该有怎样的表现,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契机、一个借口,无论站在他旁边的是谁,他都有万全应对之策。
但今夜的虞砚,竟然给了他有一种是温阑在身边的错觉,这样的感知让他越来越不舒服,也让他分了神,禁不住去看虞砚,却总是被虞砚避开。
侍应生三三两两地将宾客送离会场,却又姗姗来迟了谁,虞砚没心情去看,垂眼给温朝倒酒。
不知谈到什么,温朝反手握过他的手指,笑着同对面的人说了几句话,虞砚耳边一片啸鸣,茫然抬眼时只能看到温朝一张一合的嘴唇,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覆上他手背的温热。他的身体僵滞一瞬,微微用力意图挣开温朝的手。
温朝话间微顿,颇有几分强硬地拽住了虞砚的手指没让动,却也没有转脸看他,唇边的笑容淡了几分。
虞砚勉强拉回几分清醒,无意间抬眼往身前同温朝谈话的人脸上看过去。
只这一眼,却让他感觉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即便从未谋面,甚至连照片都没有见过,虞砚也能笃定面前人的身份——温阑。
“路上耽搁了时间,没能赶上,阿朝,你会怪我吗?”温阑的视线轻飘飘地从虞砚脸上掠过,定定地落至温朝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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