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斟酌了很久,终于在周四早上投递到邻居信箱的信里抛出了邀约,邀请邻居在感恩节之后的星期一晚上来家中吃饭。
感恩节这天,开学那天组织留学生一起去吃饭的学长又张罗着大家一起聚餐聊聊近况,虞砚和程修一起去了。两个人回忆着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不由有些感慨,饭后程修还是和第一次聚会那样提出开车送虞砚回家,虞砚笑着答应下来——事实上两个人经常外出较远的地方都是靠程修开车,刚开始虞砚都会一次次表达感谢,程修无奈地佯作生气不许虞砚再这么见外,又不客气地叫虞砚请他吃了顿饭,虞砚才逐渐习惯彼此麻烦和照顾,这也让他更珍惜这个朋友的存在。
虞砚下车时再次斟酌着提议:“你还是留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吧,有多余的房间你可以住下,我也有提前备一次性的洗漱用具应急用,车就停在一楼的停车库就好。”
程修很专注地看着他,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最后点点头,欣然答应:“好呀,虞砚,你还是我来到这里第一个邀请我留家做客的朋友。”
“朋友”这个字眼在这样的境遇下弥足珍贵,虞砚心里很触动,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没有加任何限定词,程修微微一怔,主动伸出一只手,虞砚迟疑了下,和他轻轻交握了下就想收回去,不料程修却忽然握紧了他的手指,用力一拉,两人撞上彼此的肩膀,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停好车关门出来,两人从楼梯上楼进屋时,虞砚却在楼梯上停留了一会儿,视线往旁边的屋子里飘去。
“怎么了?”程修在门前停下,询问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刚刚好像瞥到邻居家应该是开着灯的,怎么现在又全部熄了,是我的错觉吗?”虞砚有点纳闷,但没有过多的纠结,他三两步迈上台阶最后一梯,习惯性地打开信箱,果然从里面掉落下一张纸条。
“哇,这是什么?”程修很好奇地想凑过来看,虞砚下意识捏着纸条放进了兜里,摸出钥匙开门领程修进去。
注意到他的躲避,程修没有追问,很有分寸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是邻居给我的留言。”虞砚先去倒了一杯水递给程修,领着他去了楼上空着的卧室,和他一一介绍了洗漱用品的摆放位置和家具用法,程修了解清楚后也很自然地和他说晚安,没有留着虞砚再多聊,虞砚回到楼下,摸出兜里的纸条仔细阅读——
他有些紧张、急切地快速浏览过纸条上的字迹,目光在触及到第一行的“sorry”时顿了顿,舒了口气的同时,那股一直积攒起来的失落愈发明显——Devon再一次婉拒了他的晚餐邀请,大意是自己感恩节要回家待几天,后面紧接着也要出差,没办法赴约,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来和虞砚聚餐的。
明明他一直都很乐意、很主动地为自己提供帮助,两人几乎每天都会通过信件交流,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吃一顿晚餐呢?工作就这么忙碌吗?
虞砚在胡思乱想中陷入了忧郁的沉眠,而一墙之隔的另一端,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却沉寂在了窗前,任由泛着凉意的黑暗将他吞没。
窗外响起汽车声时,温朝原本没在意,莱恩在替他的伤口换药缠绷带。
——今天谈完合作后出来,在返回的路上,恰好撞上愈发激烈的游行,不知道是谁先走了火,不远处炸开的一声突兀枪响将温朝整个人连带轮椅都钉在了原地。还是莱恩和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护着他的头扑在了地上,骚乱平息赶紧回到车上,凯才发现温朝挽起袖子的小臂上不知被什么利器划伤,顺着手腕淌下一线鲜红。
回程的街上太堵,温朝错过了回国的航班,只能先回住处,再看最近的回程航班,吩咐洛瑄做及时的工作变动安排。
——但他不经意地抬头望过去,却透过车窗看到坐在副驾驶的虞砚,而虞砚正背对着这边,和驾驶位上的一个男生聊得很愉快。
手臂不自觉地用力,伤口又裂开,晕染开的红像一朵溅开的水花,在纯白的绷带上逐渐蔓延。
莱恩有点惊讶,叫了温朝一声,想重新替他处理,温朝却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他还是很礼貌、很冷静地让两位保镖去休息,两人顺从地关掉屋内的灯、拉上窗帘,回了楼上的保镖房。
而他自己,则控制着轮椅来到窗边,轻轻撩开窗帘一角,却正好看到虞砚和驾驶位上的、温朝自己也眼熟的男孩拥抱。
温朝有那样一瞬间停止了呼吸,他撩起窗帘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攥紧,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黑夜冰冻,手臂上的绷带被暗红洇湿了大半。而那两扇细密卷翘的睫毛,像是受到重创失了生机的蝶翼,毫无挣扎意志地翕动两下,一寸寸地垂落。
莫大的失落和痛楚裹挟着一丝不甘与三分迷惘席卷了他的全身感官,他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而他自己,也连带着他身下的轮椅,坠入黑暗。
——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温朝有些迷茫地想。
第89章
虞砚是被从屋外顺着门缝争先恐后挤进来的香气从梦中唤醒的,他迷迷瞪瞪地来到厨房,看见系着围裙背对着自己、单手叉腰望着锅里的程修,过了足有十秒才想起来,是昨天晚上一起去聚餐,程修送他回家,但时间太晚于是他留对方休息了一晚。
闹钟尖锐地吵闹起来,虞砚被惊得一抖,彻底清醒过来,连忙转回卧室把闹钟关掉换上衣服,再出来时,程修拎着锅铲含笑地回头看向他:“早呀虞砚,我本来以为你还会睡会儿呢。”
“你起得好早。”虞砚也笑着应声,转身钻进洗漱间,很快收拾好自己出来。
“怕来不及上课嘛,我昨天晚上还特意查了一下从你家开车去学校那边的路线和时间。”程修将锅里的馄饨呈出来,熟练地打开辣椒罐,舀出两勺红油均放进每一碗里,鲜美的香气四溢,勾起人的食欲。
虽然两个人关系已经很熟了,但毕竟程修是客人,起得比客人晚、还让客人准备早餐让虞砚非常羞惭,他连忙主动端过两碗馄饨放到餐桌上,抽出筷子放在桌面餐垫上。
“其实来得及的,”虞砚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太晚了,没来得及和你说,这边可以预约学校的校车,早上八点左右到站点去就可以了。”
“那还蛮方便的欸。”程修笑弯眼,怕虞砚不舒服,主动和虞砚解释,“我起来得比较早,就想着不如做些早点,你起来吃完饭就可以一起去学校了,就在你的厨房里找了一会儿,看到冰箱里有馄饨和辣椒罐——虽然我在家不怎么做饭,但是这是我一个人来到这里,自闭了半个月煮速食之后能做得最完美的东西了,所以就用了,别的都没动。”
虞砚茫然地眨了眨眼,两人对视了几秒,虞砚反应了过来,为这位朋友的分寸感而感到格外的熨帖。
“没事,我们是朋友呀。”他说。
“不过说起来有点奇怪,我准备做早饭的时候似乎看到有人从门前经过,”程修咬着馄饨,声音含混地和虞砚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刚好我手头水开了,我就只好先把馄饨下锅里、盖上锅盖再出去看,结果门口又没人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弦绷紧了,虞砚放下筷子,忽然起身三两步小跑到门口,打开信箱——果然掉落下来一张崭新的纸条,上面的内容大意是作为感恩节的礼物,提前预定了一家有名餐厅的感恩节烤火鸡套餐送给虞砚的,让虞砚可以和同学或要好的朋友分享。
纸条上不仅写明了餐厅的地址,还很贴心地把最便捷的路线简写在了底下。
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很正常,也是这位好心邻居一贯的语气和风格,但直觉总是让虞砚觉得有什么地方是被他忽略了、以至于那种蹊跷的、违和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回到屋内,随手将纸条放在了桌面上继续吃馄饨,可他却有些心不在焉,连程修叫了他几次他都没听到。
“你在看什么呢?”程修接受到他懵然的疑问目光,失笑道,“你是在想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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