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阳光很明媚,斜斜地落在温朝身上,虞砚看到他的脸,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的脸色真的很糟糕,苍白得让虞砚想起当初跨江大桥上的那场车祸时的温朝,只不过他现在神志清明,视线极有目的性地在四处寻找。
虞砚从他颦蹙的眉间和紧抿成一线的唇清晰地看到他的无措和惶惶不安,落在虞砚眼中,没来由地化成一柄小刺在他心口戳了戳,不疼,但不舒服。
温朝寻找无果,像被定格的动画人物,一点点垂下头,失魂落魄地看着手里的纸条许久,他身后半开的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虞砚一眼就认出那是之前来他家里替他修水管的人,看两人现在的站位不难猜出这人应该是温朝的保镖。
保镖微微弯身询问了温朝些什么,温朝抬起脸,闭着眼摇了摇头,随后转身进了屋子。
虞砚靠在围墙上,视线从门前上扬至天空,他发了一会儿呆,有些迷茫——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证实了这个猜测之后应该做什么,晚上把温朝叫来又能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既然发现了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是,然后呢?他要再次严肃警告温朝、让温朝离他远点吗?
——温朝心中有着同样的不安猜测。
他看到那张纸条上的字是中文时,还没开始阅读具体的意涵,右眼眼皮便狠狠一跳,某种巨大的不祥预感遽然攥住了他的心脏。
“我最讨厌欺骗。今天晚上九点下课回来见一面吧。”
温朝的心跌落至谷底,他太久没有拥有过完整的睡眠,此时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一起淹没他的还有无边无际的迷惘,他神情恍惚地想——他还是知道了。
他已经足够小心,足够万无一失,连温朝自己都不明白到底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虞砚这么快就猜到了邻居是他,而随着这份不那么光明而悬心不已的不安,也在此时终于沉沉地砸了下来。
“温先生。”莱恩发现他迟迟没回屋子里,出来询问他,“您的脸色实在太糟糕了,还要出去吗?”
温朝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额角紧绷的针扎似的疼痛让他快要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咬着牙低声说:“去。”
他回到屋内,莱恩体贴地关上了门,看着温朝回到桌前,抽出一叠纸条中的一张,抬笔写下了他看不懂的字符,字迹苍劲有力,有种出挑的疏朗隽秀。
温朝没有去这边的公司,而是先吩咐凯开车去了就近的一家花店,一支支地选了一捧紫色的风信子,在店主的教导下自己动手包装好,折返回了住处,将那捧风信子连同纸条装在一起放在了虞砚门前。
他直起身体,深深地凝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他想,或许是命运让他注定会失去曾经所拥有、如今努力想要弥补追回的一切。
——周四晚上,他看到虞砚和那个男孩的拥抱,尽管有不甘和失落,但他不打算做什么,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说服自己:既然虞砚已经毅然决然地离开,那能获得幸福也很好。
但就在他说服自己时,却忽然接到国内打来的紧急电话,来自疗养院的——温老爷子突然病情恶化,在抢救室。
汹涌袭来的忧惧和焦虑吞噬了温朝,他连夜让洛瑄订了最近的回国航班,一夜没有阖眼,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他只来得及匆匆留下那张纸条,第一次在早上将纸条投进了虞砚门前的信箱里。
十三个小时的航程一直是温朝非常珍贵的、能全部用以休息的时间,他每周要从国内到M国往返,来不及倒时差就要回总部处理堆积了一周的、必须他亲自过目签字的文件、开常规会议,洛瑄和各部门的总监也会争分夺秒在紧张的时间段里给温朝汇报最紧要的情况,以得到温朝的指示和答复,只有周六晚上能够回温宅陪温纯吃一顿饭,但他的忙碌是常态,就连温纯都只以为他是歇在了公司。
而他马不停蹄地解决好总部的事宜,又要马上在周日下午返回M国,到达后再坐车回到住处已经是凌晨了,一觉醒来又要去M国刚成立没多久的分公司处理工作、亲自和当地商会会长洽谈合作。
他的时间被压缩到了极致,他的生物钟全乱了套,不再随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来作息,绝大部分的睡眠时间被放到了必要的交通时间中叠合在一起,休息成了奢侈,但工作是他的义务和责任,对虞砚是他的私心,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勉力都留住,时间一久,也算有规律可循。
他已经不敢再奢想和虞砚还有什么可能,能和虞砚就这样交换信纸来交流、尽自己所能让虞砚收下他的礼物就已经让他感到快慰了。
温老爷子急转直下的身体状况突然打破了这种勉强称得上规律的生活状态,他暂且放下了自己的私心,离开前提前向分公司的下一层级负责人下发了最新工作目标指示,就连在飞机起飞、要求开启手机飞行模式前的最后一分钟,都还在和甜品店的店主打电话,预约好新品留着。
温老爷子已经八十三了,就算是最好的医院也不会轻易建议给他做有创手术来切除病灶,手术本身就会带来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何况他本身还存在心脏上的问题,安了起搏器。没有人敢冒这个险、担这个责任签字,一时间,所有被通知到场的温家人都聚在手术室的等候厅里不作声,不约而同地等待起了毕业后就开始全权负责温老爷子康养问题的温朝。
约莫是这个消息太具有冲击性,温朝在回程时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补眠,他一直在和洛瑄联系,获取最新的情况,一直到下飞机,温老爷子才从ICU转入单人病房。
温朝从机场赶到住院部时已经是国内时间的晚上十点了,他没有急着进病房,由洛瑄领路径直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得知专家会诊的结果是食道癌,但肿瘤位置靠前,且老爷子年纪太大,又安装了心脏起搏器,手术的风险太高,但如果化疗也会给身体带来巨大负担。可如果只是保守治疗,现在是中期,还能勉强吃药,若是突然恶化又该怎么办?
“我……想想。”温朝艰难地低低应了声,闭了闭眼,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身体难以支撑地微晃了下,洛瑄赶紧推着他离开,轻声询问温朝的情况:“温总……你还好吗?您其他的亲戚朋友也都已经离开了,要不要我在隔壁的酒店订一个房间,您先休息一会儿,明天再商量吧。”
温朝摇了摇头,有些脱力地靠在轮椅里,“先去病房里看一看爷爷。”
“好。”洛瑄没有再劝,慢慢推着他放轻动作回到病房里。
温老爷子躺在病床上,呼吸清浅,似乎是因为疼痛,时不时地从鼻腔里颤颤巍巍地发出极低沉的呻吟,一旁守夜的护工看到温朝,连忙起身,温朝摆了摆手,他便又坐回去了。
“护工说,一个月前温董就有些吃不下东西、胸背疼了。”洛瑄弯下身附在温朝耳边压着声音和他讲述情况,“但他一直忍着不说,一来是他想着年纪大了,总有些病痛的,二来……”
洛瑄抿了抿唇,顿了下,眼中神色有些不忍,但还是原话转述给温朝:“温董说了,不能、不能惊扰到您,现在您已经比他所期望的还要出色了,他很高兴,也因为有您这样的孙子而感到骄傲。”
“其实在昏迷前两日,我按您日程安排的来看望他,给他说您现在在外发展业务,等您有空一定会来看他。他说,如果有什么意外还是把你叫回来了的话,他希望可以不要有痛苦地、体面的离开,他已经撑太久了,想在最后的时间,像别人家的老人一样,做一次老顽童任性一次。”
温朝怔愣地望着病床上因为疼痛而不时低呼的老人,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弯下腰,像是有千斤重压在他的背上,让他难以承受地弯了脊梁,又像是因为超出承受范围的疼痛突然袭来,他不得不蜷缩身体来抵抗,最终将脸深深埋在了掌心里。
病房里安静了很长时间,连呼吸声都压抑得几乎难以听见。分明已经是深夜,但护工和洛瑄都没有丝毫睡意,只是恻然而叹息地看着温朝,等着他的决定。
温朝就着这个姿势保持了足有一个小时,久到让人会怀疑他已经睡着了,护工站的累了,悄悄地坐下,洛瑄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搬过一只椅子坐在温朝身后,安静地陪伴着。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