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意将今早宫里的动静及后宫女官传来的消息一字不差地都重复给秦宸章。
秦宸章静静听完,沉吟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
郑意忙走过来搀扶。
秦宸章单脚跳了两步,走到一旁的书桌前,说:“大哥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做弟弟的,总该知道缘由。”
郑意没说话,俯身给她铺纸。
秦宸章坐下提笔,只落字两行便拿起薄纸,对郑意道:“等会你进宫,将它亲手交给四弟。”
郑意看着上面的字却难得迟疑,想了想,斟酌道:“殿下,授予书信会不会留人口实?不过是两句话,属下以言告知不就好了?”
秦宸章摇头:“示好需要留痕。”
“他现在今非昔比,我虽然指不上他给我多少好处,可也不能结仇。”秦宸章说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傻孩子嘛,哄哄他算了。”
郑意抿唇,俯首应是。
秦宸章安排好一切,才又单腿跳着,回到窗下的软榻旁。
青黎伸手扶她:“你慢点。”
秦宸章唔了声,挪到榻畔上却又一笑,为她这脱口而出的嗔怪和掩饰不住的关心。
多自然啊,像是携手多年、早已经安定下来的伴侣。
秦宸章重新拿起书,却没再读什么,看了两下便放下,望着青黎,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你都不会变么?”
“嗯?”青黎一怔,“什么?”
秦宸章说:“总觉得你永远不会变。”
无论是身在清阳观,还是身在公主府。
无论周围是时局动荡,还是繁花似锦。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青黎却并没有做出太多反应,只是眨了下眼睛。
秦宸章继续道:“你看皇帝,病了一场后就像换了个人,心也狠了,手也黑了,宗法伦常也可以不顾,二十多年的亲儿子也下得了手。”
她声音平平,臆测当朝皇帝杀太子,也平常得像在跟青黎说喝茶吃饭。
“还有我,”秦宸章顿了下,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青黎,你觉得我变了吗?”
“或许吧,”青黎说,“可有变化又如何呢?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更何况我们只是人,无法抗拒时间,也无法抗拒时间所带来的经历,所以成长、改变,都是人力无法阻止、极为正常的事。”
“也许停滞不前,没有改变才是不应该的。”青黎说。
秦宸章眼睛微微睁大:“你是这样想的吗?”
青黎嗯了声。
其实又何止是人,青黎能看到的变化远远不止这些。
只一个王启世未按时赴死,随秦元良谋逆的内臣便又加了禁军,若非如此,景贞帝原本不该胆小至此,封禅之行原本也不该如此草草收场,甚至于秦元良都不会这么早死。
未来秦宸章登位之前,景贞帝的皇子被她杀了个干净,最后还是挟了秦元良膝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娃娃临时称了几天皇帝做缓冲,而后才临朝称政的。
可秦元良现在就死了,未来还会不会有秦宸章挟天子令朝臣呢?
如果说曾经的秦宸章在青黎眼前是“知根知底”,那现在,秦宸章的未来在青黎看来几乎崭新。
——
就像秦宸章所说的,景贞帝确实变化极大,废太子的死在骊京城连点水花都没起,人人都想跟这件事扯开关系。
更何况,如今京内议论更深的,是景贞帝封禅不成,已经决心要在京内建造一座十丈高十丈方的问天台,一作祭天道场,求长生问仙道,二作固本积财,以期能永久驾驭臣民。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谁还有余力去管废太子的事。
皇帝难得雷厉风行,回京刚满一个月,便在大朝会上直接命工部着手监修此台。
工部尚书已年过六十,在景贞帝手下做了近二十年的忠臣良将,虽有朝臣滑头的通病,但也兢兢业业无大功无大过,一朝被点名,哪里敢接这般能遗臭万年的功业,当场痛哭流涕,据理力谏。
景贞帝却丝毫没被其劝退,甚至大发神威,一天内连罢工部上下三级官员。
大朝会上不欢而散,文武百官走出大殿时都面面相觑,人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句大不敬的问话。
皇帝这是被废太子气疯了吗?
但无论人们如何猜测,景贞帝是铁了心,仅仅缓了两日,便诏宰相、户部各人于宫中商议。
两相并尚书自然也都不敢在此事犯糊涂,硬是不松口,还因此被皇帝拒之殿外,又不得令出宫,只能在月光下站了整整一夜。
一晚上,昭义公主府的门槛都要被宰相、尚书的家人踏破了,以至于第二天清早尚不到辰时,昭义公主便拖着尚未痊愈的腿进宫。
月光还未全落,天色微凉,殿前几位老大人的脸与天色同样,青白泛冷,摇摇欲坠。
昭义公主一反往日跋扈,对几位大人恭恭敬敬做了一揖,权当代父请罪,而后便匆匆入殿,留给众人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辰时末,在宫外远远守着的家眷们才终于看见自己大人的身影。
但朝臣和皇帝的博弈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甚至愈演愈烈。
景贞帝被满朝文武摆了个大脸,又恼又怒,一气之下深居宫中,直接罢朝不干了。
而朝中百官,暂且不论那些守正不阿之臣,便是有想要趋炎附势地借此往上爬的,也万万不敢在此时出头迎合皇帝,否则那便是与其他所有同僚为敌。
二十多年来未有之事,一向和谐共处的皇权和朝臣突然僵持对立起来。
幸好有昭义公主在期间做了纽带。
按常理来说,此时昭义公主的角色一般是由太子或者皇子来担任,只是可惜,秦元良刚死不久,四皇子又被提醒皇帝杀子的真相,他如今连个太子都不是,无论如何不敢在这时触皇帝霉头。
昭义公主只能走马上任,每日往返于宫中,大多数为劝说皇帝打消建造问天台的念头,偶尔还要为朝臣带话。
比如边关传来消息,突厥频频作乱扰边,还似乎正与新罗勾结,战事为大,该派该留,万望陛下予以批复。
再比如今年夏季多雨,南地洪乱比往年严重,当地刺史却不闻不问,都被百姓联名告到京城来了,请陛下明示是否要罢官赈灾。
还有工部上下三级都被罢官,如今他们群龙无首,已经干不成活了,恳请陛下另擢其人快快任职。
类似种种,不一而足。
认真来说,往日多年景贞帝在政务上虽然平庸了下,但总体而言还算得上勤快,诸如此类的奏章他没什么高见,却都要看过批过才下发。
可如今景贞帝罢朝,不理朝政,国中政事却一日不少,底下人即便有良策也不敢贸然出手,急得要火烧眉毛的,只能求到昭义公主面前,借其向皇帝要个手批。
为国为民之事,昭义公主哪里敢不应。
如此过了一月,皇帝终于被公主和国师劝得松动,愿意后退一步,只取四九之数,将十丈之高的问天台降至四丈九尺高四丈九尺方。
朝臣这边,公主也三拜相府,千辛万苦说服了杜相见好就收,率百官向皇帝低头。
一场博弈论到此时,骊京城内天色已经转秋,树叶纷落。
赶鸭子上架的工部新尚书刚刚领过圣命,转身就拜了昭义公主和国师的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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