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贞帝对“病”之一字已经见之心颤, 辗转反侧后,起了心思要去泰山封禅, 祭天拜地,向上天祈祷自己永生康健, 向天下宣告自己为真龙天子。
但自古以来,帝王封禅需要大功绩, 需天下太平、国疆无垠, 而景贞帝做了二十余年皇帝, 说是守成之君都言过其实,哪里配得上封禅。
此言一出, 朝中大臣纷纷上书阻拦。
秦宸章却看得清楚, 如今朝上这些人屈居皇权之下太久, 退藏不进, 外强中干,若景贞帝一意孤行, 根本没人敢梗着脖子真正反对。
八月中秋,昭义公主突然于宴上为皇帝献出一份《景贞功德赋》, 其赋辞极其瑰丽,铺锦列绣一般,通篇都是对帝王的歌功颂德,似是将天下的好词都推陈而出,硬生生将一桩泥身堆上金箔、砌上玉石。
若不是身处中间,后人仅看此赋,只会惊叹好一个文成大帝。
景贞帝观后果然龙颜大悦,手抚赋词,连连不止,而后当场定了封禅之行,还擢骈文的著者为内廷知制诰,专门负责撰写公文及圣旨。
那著者姓王,原本不过是翰林院中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当年以状元入朝,也曾心怀大志向,为国为民,其后却因寒门之身待在翰林院近二十年未曾升迁,如今一朝得道,同僚之中骂其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有之,但眼馋其际遇的更多。
此后昭义公主的修书注文一事立马迎来了翰林院中更多人的助力,年底时,公主在京城另起鸿文阁,其中容纳书册万卷,并对天下文人学士无偿开放,不知令多少人趋之若鹜。
但同在八月,燕国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同样与昭义公主有关,那便是曾向公主求婚的突厥王子行至显城时无端暴毙身亡,消息传至京内,无人不惊。
突厥王子突然率使团回国,起因也是那场冰雹。
雹子不大,但依旧砸烂了百姓不少房屋,承明街上突厥使团落榻的使馆最为严重,三进建筑上的明瓦被砸碎了一大半。
此事上报鸿胪寺,负责使馆修缮工作的客曹大人却称雹灾过重,手中无余银修复馆舍,先是邀请他们去外面客栈小住,而后又莫名闹了贼荒,临至雨夜房屋漏水,一众人还突发水土不服,连续十几日腹泻不止……
突厥使团自然知道他们此次求娶公主是钻了空子,如今景贞帝病愈,昭义公主风头正盛,只要上头稍稍示意,底下无数人都要抢着来给他们使绊子。
一日,突厥王子在街上行走,被一三岁小孩以石掷头,他捂着眼睛还没来得及发怒,那小孩反而率先嚎啕大哭。
陪同官员连连赔不是,却又说幼童无知,或许是看突厥人五官与燕国人有异,以为鬼怪,所以才被吓哭。草原上便是罪大恶极之人,也不会杀低于车轮高度的孩子,想必王子也不会与这幼童计较。
突厥王子有气难消,可对方使的偏偏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冲突。
所幸和亲国书已下,无论最后是哪位公主出嫁,他们都稳赢不输,也没必要一定在此耗时,平白受人刁难。
第二日,突厥王子拜别皇帝,带了一大批之前承诺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班师,可还未走出燕国国境,便突然身亡。
京中第一反应就是要打仗。
景贞帝一边命人查其死因,一边诏朝廷众臣商议对策。如往常一样,一大半人想着脱责求和,一小半人自忖清白,要打便打。
景贞帝自然跟大多数人一样,也是打着和平解决、无论何种原因,人死在他地盘上,总归要赔钱了事的心态。
只是这次他还未下旨,昭义公主便进宫,提起帝王封禅,臣民反对的理由之一便是国无大胜,不堪入泰山。
昭义公主道:我朝边军有三十万,往日国中无支持,都与突厥有五五之力,如今若全力以赴,取史烈那可汗首级还不是手到擒来?儿臣知道父皇以前怜悯百姓,不忍让他们受战乱之苦,可今时不同往日,等燕军大胜而归时,恰逢父皇封禅泰山,那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啊!
她这话如果被朝臣听见,只怕能被唾沫钉子淹死,可诡异的是,景贞帝一听就心动了。
几经重病濒死,他回顾自己这一生,一无重大政绩,二无寸进战功,后人观其史书,只怕寥寥百字都不到,何其悲哀?
是啊,他一心为百姓着想,不忍国家陷入征战、百姓孤苦,这才忍受蛮夷频频无来由“打秋风”了半生,可又落了多少好处?恐怕最后连个中庸的名头都落不到,还不如放手搏一场。
皇权的意志高于一切,朝中主战一派第一次占了上风。
景贞帝不同寻常的变化自然引起了众人狐疑,几番之后,不少人都知道其中是昭义公主在说和,武将团体闻之自然对其乐见其成,文官中却也有急眼的。
没几时,京中便有传闻说突厥王子之死其实是昭义公主所为。
昭义公主生性骄蛮,对和亲一事一直心怀怨怼,在京内便对突厥使臣百般欺压,毫无大国公主的涵养风范,如今更是因为一己私仇,痛杀别国王子,引起两国之争,挑起战乱。
传闻半真半假,顶着即将打仗的风头,甚嚣尘上。
昭义公主便在这时一身华丽宫装出现在大朝会,驳其流言,诉其清白,甚至于百官众目之下,亲手摘去冕冠,自请出家从道,终身不嫁,只为皇帝祈福,为天下祈福。
景贞帝听得泪眼婆娑,眼看女儿被众臣逼迫至此,又疼又怒,当场走下龙椅,在殿前躬身将其扶起。
而后,文官中极力游说求和的官员一个接一个被贬,其中还有两名被冠以战前扰乱军心而下狱问斩的。
见了血,京中文臣瞬间便如同被锯了嘴。
而昭义公主也确实如她所说脱冠入道,但同时又被皇帝加封三千食邑,此外,皇帝还令工部在宫外为她大修道观书观,其中之物多为圣上亲批御赐,取自中宫内库,极尽奢华之能事。
公主入道变得形同虚设,可没人再敢说一个不好。
十一月时,京中飘雪。
昭义公主以得一本古书残卷为由设宴邀众学士前来观摩,来往文人络绎不绝,公主殿下不分彼此,凡于雪色赴宴的,均施与珠宝豪礼。
偌大的公主府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盛宴堪称辉煌。
秦宸章宿醉而眠,醒来时头痛不止。
推开明瓦菱窗,外面一片白雪皑皑,阳光如同金绘,世界纯洁璀璨。
郑意亲自进来伺候,一边跟她说了些鸿文阁的建成进度,还特意提起工部有两名主事昨晚也来赴宴,送了市面上极难得的古玩书画。
秦宸章兀自净手净脸,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相府、鸿胪寺、禁军、钦天监、礼部、工部、兵部……她只是公主,在她这里,没有做多错多,她不做事,不被牵涉其中,永远不会有人把“公主”作为自己身家性命的依附。
所以她只能不停地主动入局,设宴、送礼、交际、往来,只有把足够多的人裹挟进自己的战车上,她才不会孤立无援。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等有一天,她真的能掌握天下生死,那才是真的手眼通天。
早上起得太晚,半早不晌的时辰,郑意担心她吃太饱会误午膳,从而破坏饮食规律,所以只端了碗糜粥来。
秦宸章却连这点粥都没喝完,精神不济似的。
郑意让人把粥收下去,想了想在旁道:“今日无事,殿下不如去看看青黎姑娘?”
秦宸章抬抬眼皮,身子却没动。
郑意摸不清楚她的意思,与旁边的蓿瑛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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