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黎并不知道她的想法, 只是微怔,短暂的反握了下秦宸章的手,便退却一步:“殿下。”
秦宸章手中一空, 不由得眯了下眼睛。
青黎看不到她的神情,径自道:“陈护卫伤口已经止血, 李御医在内为其上药,若能熬过今晚, 就无大碍。”
秦宸章静静听完, 说:“好。”
顿了下,补充:“赏。”
青黎微一俯身, 礼节周到:“多谢殿下。”
秦宸章又看了她两眼,而后才转身。
郑意走过去, 替她敲开了门。
青黎听到门内一阵诚惶诚恐的问候,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确定不需要她再做什么便没有停留,直接走了。
应小禾跟在她身后, 因着青黎身上沾的血, 这会儿她表现得极为安静, 偶尔抬起头看青黎的背影,眼里都是复杂。
自她跟着青黎后, 青黎给她的感觉便只有温和, 又兼之目盲, 总让人觉得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如今乍一知道她像缝衣服一样去缝别人的血肉,还如此镇定, 免不了有些震惊。
青黎没管她在想什么,等回到院里, 只让应小禾给她打了些热水,重新洗了洗手脸。
她嗅觉比常人灵敏,闻到的血腥味也更浓烈,洗完两遍之后还是觉得身上腥气重,索性去搬了浴桶。
医所里的李御医已年过半百,他出自医学世家,又行医多年,擅外伤,比青黎这种野路子高明多了,所以她给陈行远止缝合过伤口后,并不太担心后续。
日常起居的事,青黎不常麻烦应小禾,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在手上,便关上门。
她不作主子的姿态,应小禾却顾忌她在公主面前受宠,没有离开,乖乖待着门外院中守着,时不时就要看一眼窗户上映出来的烛光。
青黎靠着浴桶,被热水漫上身体,不由得闭上眼睛,漫无边际地想事情。
比如今天的陈行远,他已经跟了秦宸章很多年,无论在宫中还是宫外,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人是公主的心腹,他今日受伤濒死,秦宸章亲自前来,一做探望,二做施恩,是很正常的事。
但在原本的那个未来里,陈行远最后并没有活下来,府上御医倾尽全力救治,还是没撑过一夜,在天亮前就死了。
青黎不确定,若这次陈行远活下来,那她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究竟能为未来带来多大的飓风。
不过,再如何不确定也只是好奇,还不至于苦恼,毕竟她同样清楚,早在自己来到秦宸章身边时,对方的命运便已经有了变数。
医所中陈行远再次陷入昏迷,李御医在其伤口上撒上褐黄色的药粉,药粉融了血,如同灼烧般起了一层白沫。
钱明站在一旁,担心此景太过血腥,忙要伸手拦住秦宸章上前查看:“殿下……”
“无妨。”
秦宸章一手挥开,走近后眉心微微一锁。
东宫之前迎过一位侧妃,是京中羽林将军的次女,皇帝一直对此颇有微辞,这两年太子也被其属官提醒,平日极少与朝上武将来往。
今日秦宸章在禁军中遇见太子时,不过是随机挑衅,打定主意他不敢插手禁军内部调令,却不想,对方是个蠢货。
这一刀若是把人砍死——帝王调令都敢阻拦,性情还如此乖戾,秦元良必然要在朝堂上亲自谢罪才能止怒。
“李御医,他现在如何了?”秦宸章问。
李御医微一躬身,谨慎道:“陈护卫受这一刀颇深,但幸好没伤到肺腑,只要血能止住,待天亮无昏睡发热,此后小心照料,便无大碍。”
这回答倒是跟青黎之前说的很像,秦宸章不免又看了眼那伤口,羊肠线浸了血,裹了肉,看起来颜色很深,狰狞的贴在血肉上,像趴着一条跗骨吸髓的蜈蚣。
秦宸章并没有觉得多么恶心,甚至一想到青黎那双手在这血肉模糊之间穿梭——
她手指微一痉缩,后退一步。
钱明与陈行远多年同事相交,观其重伤如此,不免同悲,失声道:“殿下,若只是正常比斗,我们绝不可能会败,今日明显是对方使诈,竟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痛下杀手,太子他……”
太子为君,他为臣,他没继续说下去,但已经握紧拳头,声音颤抖。
秦宸章却没有他那么顾忌,直接道:“秦元良那个蠢货,找死。”
“殿下。”郑意不免在旁提醒。
秦宸章没有理会,随即对李御医说:“你尽管放开手医治,若有取不到的药材,可直接向宫中讨要。”
“是。”
钱明在旁同样俯身:“多谢殿下。”
秦宸章从房间出来,外面守着的人颇多,她打眼一扫,就发现青黎已经走了。
秦宸章顿了下,转头问郑意:“孙启那个老家伙儿可得到信了?”
“今日在场的有中书侍郎的幼子,他便是不知也该知道了,”郑意道,“想来孙大人这会儿应该正在家里草拟弹劾的奏章。”
秦宸章闻言冷笑:“他最好能拿出对付我的功夫,呵,我倒要看看这位孙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刚正不阿。”
一行人走出医所,夜色愈深,前方两个引路的内侍手里提着灯笼,月白的纱纸,烛光映出来,照在石板路上,泛着冷光。
秦宸章走了一会儿,还是停下。
此时节令已经进夏,夜里并不冷,青黎多提了一桶热水放在旁边,用盖子盖着,待浴桶中水稍凉后便加热水勾兑。
加第二次热水的时候,她听到院外有动静,一开始还以为是应小禾在做其他事,后来听了几息,才觉得不对。
青黎没起身,只意识到门被打开才皱了皱眉,听着脚步转头去“看”。
来人明显未做任何遮掩,径直走进来,绕过一张简单的屏风,停在衣桁旁,视线也肆无忌惮地落过来。
充满潮气的小空间里一时寂静。
青黎虽看不见,但依旧在小桌上点了一根蜡烛,烛火如豆,偶尔被半空中腾升的热气一扑,光线忽得招摇。
彼此对视了好一会儿。
青黎出声:“殿下?”
若说秦宸章进来之前没想到眼前这番场景,自然是假的,她慢腾腾的嗯一下,眼睛却还望着她露在水面上的肩膀。
因为在沐浴,所以头发都被挽在脑后,但还是有几缕黑发垂落,沾了水,贴着莹润的肩。
她的脸因为潮潮的水汽显得格外白,鬓角有热气氲湿的软发,纤长的眼睫被浸染得漆黑,眸色却似流银,就连眼尾都像是被一笔勾起,媚态横生。
可她偏偏仰头看自己,赤/裸的媚,便因为姿态而带出毫无防备的纯美。
秦宸章说不上什么感觉,目光却止不住的在青黎的脖子和锁骨间流连,又忍不住往下——
秦宸章不说话,青黎便又停了一会儿,才追问:“可是陈护卫有什么不对?”
秦宸章没立即回答,只是被她脖子上的一滴水珠吸引了注意力,那滴水珠凝了许久,坠在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将落未落,只等青黎微微一动,才终于受不住,顺着肌肤往下滚,一路淹在雪白和木桶之间。
她脖颈间的喉咙也莫名随着那滴水珠轻轻一滚,半晌,终于抬起眼睑,去看青黎的眼睛,说:“他还在昏睡,身边有御医守着。”
青黎问:“你找我有急事?”
秦宸章慢条斯理地说:“没什么急事。”
青黎闻言侧头,“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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