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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塞尔多夫。
医院地下室的太平间里,秦正躺在床上,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冰冷,僵硬的脸上再不会有曾经的笑容。
杜寒小心地介绍道:“周二那次爆炸,有一块弹片射进他的颅腔,虽然当时没事,但周五这个弹片位置变动,压迫到他的脑神经,并导致血管爆裂。虽然抢救了二天,还是没能挽回他的生命,我很抱歉。”
东方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床上那人,冷漠地说:“我知道你尽力了。”
马丁向保镖及医护人员示意,全体悄无声息地退出,马丁小心地带上门,给他们最后告别的空间。
东方泽迈着僵直的腿,一步一步挪到床前,俯身看着秦正,用手指小心地抚到他的脸上——触手冰冷,象是地狱里带来的阴冷气息,激得他浑身一颤,泪跟着滴了下来,落在秦正冰冷的唇上。
东方泽伸出苍白瘦削的手指,帮秦正擦去唇边自己滴下的泪,但跟着更多的泪落下来,眼见着点点滴滴洒落在秦正的眉宇之间——眉还象往常那样又黑又密,却再也不会神气活现地扬起;
洒落在秦正的唇齿之间——唇还象往常一样微微翘起,却再也不会唇枪舌剑地诡辩说笑;
洒落在秦正的胸口——那里还象往常一样宽广强大,但冰封一般的身体里再也不会有熟悉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地传来……
东方泽克制住双肩的颤抖,努力俯下身去抱紧了秦正的身体,低声道:“你冷吗?一直是你温暖我,我也想给你温暖,可是我的身体总是比你冷,我以为永远不会有机会……现在,我来温暖你,你感觉到了吗?”
那身体已僵硬,再也不会有回答。这样沉重的身体东方泽根本抱不起来。他俯下身仍然试图去温暖这个身体,似乎这样就可以感觉他的秦正重又回到他的身边。
东方泽流着泪说道:“你离开的时候,想到我时恨我吗?我没想到会这样。如果知道我们的时间只有这么多,我一定不赶你走,我一定让你陪在我身边,就象我们曾经的那样,吵吵闹闹但是快快乐乐,每一天都有彼此的陪伴。可是,我有家族的责任我别无选择,陪伴也可以是心里的陪伴,就象我们在白桦树下相约的那样,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我不想你来德国,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我亲眼看着我妈妈死去,我亲眼看着我哥哥死去,我不能,再眼看着你这样离去。你是那么自信、那么乐观、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你为什么就不明白?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一回?我回德国才不过三个月,发生的这一切都验证了我的预感,可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你从来都是嘴上说听我的,你根本就是骗人的!
我知道你喜欢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你向往光明,喜欢看到坦荡世界里自己的样子,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那让我知道你是快乐的,所以我是快乐的,因为我可以帮你成为你渴望的自己。可是在这里,无论军火生意,还是黑郁金香,甚至与美国和欧盟的勾心斗角,这是我无法忍受的邪恶,更是你骨子里最厌恶的黑暗,一靠近就会让你越来越远离希望的自己,我怎么可以把你拉进这处泥潭迫使你去忍受你最摒弃、最想逃离的宿命一样的恶梦和阴影?
我可以去死,但你不可以这样去生,无论有没有我,你都该作坦然的自己,留在华城、作你的孔雀董事长不好吗?如果你就这么死了,你还没有来得及成为最好的自己,你还有那么多想法、那么多事没有来得及去做,你甘心吗?值得吗?你不是说要我陪你一生一世的吗?我答应你就没反悔过。虽然我赶你走,即便天各一方,今生我绝不负你,你就算负我我也不怪你,这还不行吗?这枚戒指是你和哥为我戴上的,我会一生一世戴着它,我的心意你真的不明白吗?
你要我说‘爱你’,我不说,你就不知道吗?难道,一切非要说出来才算数吗?可是,你不是说不会死在我前面吗?你不是说不要我做这道选择题吗?你非要我自己来表现什么是坚强要我知道我根本没那么坚强你才罢休吗?就算你非要揭穿我,可是说好的同归于尽呢?你不作我的头号敌人了吗?那终究是你输了还是我输了?你这个骗子!”
一滴泪,从秦正冰冷的眼角流出来,东方泽惊呆了。
秦正睁开眼睛,用僵硬的手臂试图去拥抱他:“我没骗你,你不来,我不会死。”
东方泽瞪着他,突然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秦正猝不及防,身子一侧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幸亏被东方泽一把抓住,秦正反身抱紧他:“别怕,我还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在这世上。”
东方泽怒气未消,听到这话还是一呆,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再不挣扎,任秦正冰冷的身体将自己死死抱在怀里。
秦正被重新安置到温暖、明亮的病房里,大家知道东方泽脸皮儿薄,纷纷找借口躲出去,只留两人在房间里了断他们之间的“官司”。
东方泽赌气站在窗前瞪着窗外飞扬飘洒的雪花,秦正坐在床上暗暗埋怨杜寒给他用的药明显过量,到现在还身体麻木、四肢不灵无法凑到东方泽跟前去哄他,却忘记是自己一再要求杜寒多加量务必要假戏真做得天衣无缝,甚至不惜把戏演到冰冷阴森的太平间里,就是要“死”得象一点儿,千万不能让眼明心亮的东方泽看出一丝半点端倪,以免错失这最佳机会。
秦正用最虚弱、卑微的声音哀求道:“麻烦你,能把温度调高点吗?我有点冷。”
东方泽本想佯装没听见,还是白了他一眼,走过去将温度调高了五度。
秦正心中暗喜,见他眼神转向房门,这是又要走的节奏?忙道:“麻烦你,最后一件事:能给我一杯水吗?我有点渴,还没暖和过来。”
东方泽无奈,过去倒了小半杯温热的水,走到床前离他半步远的地方伸直手臂递给他。秦正勉强伸出左手,奈何手指僵硬根本握不住杯子。东方泽只好倾身向前,将杯子递到他的唇边,一双鹿眼垂下来认真地盯着他的唇,等着他喝水。
秦正唇抵着杯口却不喝,只道:“别生我气了,好吗?”
东方泽没说话,仍然保持着端杯子的姿势,目光带着威胁:快喝!
秦正心中一酸,泪一滴一滴流到杯子里,哽咽道:“你坐下,我想跟你说一句话——就一句话,可以吗?”
东方泽的眼圈儿跟着一红,放下杯子,安静地在床前坐下,低头不语。
秦正近近地凝视着他的脸,控制着声音不要颤抖:“无论老天怎样安排,我能想象今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跟你‘生同衾、死同穴’。答应我,好吗?”
东方泽的头垂得更低了,半晌方道:“可是……”
秦正抢道:“不要跟我说‘可是’!你也说过:如果知道我们的时间只有这么多,你还忍心我们分开吗?这世上的事,能由我们决断的太少,周二我们活下来了,但如果没有呢?那就是我们生命的全部,你还要跟我‘可是’吗?”
东方泽抬起头,两只黑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默默看着他却不说话。
秦正再控制不住,一把搂紧他,伤心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是无论福祸,生死我们都应该在一起。我们不要再自作聪明,去扮演上帝的角色,非要把生机留给对方。我们不过是芸芸众生,我们就要愚蠢地生死相依,同归于尽是我们最幸福的结局。经历了这么多,除了老天设下的苦难,我们不要再让彼此伤心了,好吗?”
东方泽本来一直挺直的背,终于在秦正的怀里不再坚持,而是顺从地由着他搂紧。
秦正抚摸着他脑后柔顺的短发,轻声说道:“经过这一次,我想到了很多,尤其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当时虽有各种挑战和艰险,回头来看,却发现那时的每时每刻都那么幸福。我不想每次都在它过去了,才懂得这是我们曾拥有过却没抓住的幸福。从现在起,我要跟你一起度过每一天,就象此时此刻你能在我身边,哪怕明天就死了,今生也了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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