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还活着的人。
但也没有污染物。
祈行夜落下的每一步,越发的谨慎。
越向实验室深处走,从廊桥上透过来的光就越微弱,而尸体和血腥气,却越发惊心动魄。
有的实验员在逃跑途中被撕碎,肠子内脏散落一地,白大褂滴答,殷红向黑。
有的连稍微完整的尸块都不剩,被碾碎成一滩烂肉,糊在铁丝网上又被大力挤压,像猪肉摊上被剁碎的肉馅。
眼珠碎裂成两半,在铁丝网上摇摇欲坠。
菲利普斯在黑暗中视物艰难,没看到铁丝网上的碎肉,被眼珠蹭过脸颊一阵阴冷。
他下意识抬手去擦,看清手指上的是什么时,顿时面如菜色,连连滚动喉结,强行压下反胃。
祈行夜手中手电筒晃动,只能看清一小块空间。
像是茫茫海洋上的孤岛。
四周皆是不可被探知的黑暗。
与藏匿于黑暗,悄无声息靠近的危险。
祈行夜脸上彻底没了笑意,沉下的眉眼冰冷,握住手电筒的手掌用力到指骨泛白,几乎要捏碎。
……这简直,就是大型的屠宰现场。
人类的一万种死亡图鉴。
曾经自以为是上帝的傲慢,被死亡和恐惧彻底碾碎。
实验台前曾高高在上的实验员,现在都像是猪仔般毫不留情宰杀,脑浆涂抹一地。
“这真是……”
菲利普斯轻声叹息:“曾经被大律师团保护着,不让任何人得以窥探的秘密实验室,现在却变成这样,被死亡肆意入侵。如果当年这家公司官司失败,被FBI强制管控,或许,这些实验员现在还好好活着。”
从顶尖学校毕业,满怀壮志以为能大施拳脚。
现在却手脚散落各处,拼都拼不起来。
“不是意外。”
祈行夜忽然轻声说。
菲利普斯:“嗯?”
祈行夜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语气更加确定:“实验室的屠戮,不是意外。”
“在出事之前,实验室已经通知了所有人,已经开始了撤退。但是,撤退途中出了意外。”
祈行夜垂眼,看向自己身边的办公桌。
碎纸机里塞得满满当当,被纸屑卡住。
垃圾桶里还残留着一团没能彻底烧毁的焦黑,焦边的纸张上还勉强能辨认出零星字句。
“绝密”。
散发着刺鼻的化学试剂气味。
而这不知属于谁的办公桌上,相框,笔记本,随身电脑……都被拿走,凌乱中显得空荡。
“他们知道污染物要被释放,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祈行夜转身看向菲利普斯:“但是所有人都没能走得了。”
要么真的是撤退途中出现了问题。
预计被释放的污染物提前出笼,在外逃之前,撕碎了所有人。
要么……下达命令的人,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怎样才能保管秘密?”
祈行夜轻声问。
菲利普斯一瞬间脸色难看,抿唇欲怒。
“一个知情者都没有,全部封口。”
秘密自然也就不会被泄露。
即便菲利普斯自认看过足够多的污染案件,其中触目惊心的不仅是可怖怪物,更是人类本身。
但在这一刻,他还是对名为“人”的,自己的同类,感到深深的失望。
“菲利普斯,污染物还没有被找到。从B到E级……我们只能预先假定,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实验室能容纳数量上限的污染物。”
祈行夜比菲利普斯更快恢复镇定,已经转身去摸索寻找实验室构造。
实验室是悬镜集团承建。
即便是不同的建筑师和设计图纸,但同一家公司,总有些一脉相承的习惯,就像公司的“指纹”,惯性的沿用一部分从前的方案。
在国内的CC2799案件中,曾涉及到明镜台,后来在云省山林时也见过悬镜集团的图标。
为证清白,悬镜集团积极配合,大方开放了保密档案室,任由调查局取用过往案例项目。
那时,祈行夜熬了几个通宵,看完了与云省山林相似的大量实验室承建资料几百万字。
即便他自己本人不在意,但也已经下意识的摸索出了规律,知道这类设施的布局习惯。
没费多少时间,祈行夜已经找到了实验室总开关。
“人为关闭的。”
他皱了下眉:“不仅是实验室所有分区的供电,包括一百多条分线水电网络通讯,锅炉房设备运行,发电机,水处理过滤,空气循环过滤……所有实验室运行需要的系统,全部被人为关停。”
如果只是关闭电源,似乎并没有问题。
就算是普通人离开家门时,也会知道要检查一遍开关。
可问题在于——这所秘密实验室,身处于几十米之下的地底。
在这个深度,封闭式的实验室绝无可能可以自行获取氧气。
这里所有人员赖以生存的氧气,都来自于空气循环过滤系统。关闭它,就等于将实验室扔进了真空状态。
从生存源头,杀死了整个实验室的人。
确保万无一失。
对视的那一瞬间,祈行夜和菲利普斯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当所有人都聚焦于地铁站的五百人惨死,在地下,同样有一场屠戮,冰冷而准确的收割着所有人的性命,进行得悄无声息。
如果不是祈行夜发现了异常,这处实验室也会就此深埋地底,等若干年后,甚至几十年之后,才会因某些意外,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到那时,所有曾经是加害者,而如今的受害者的人们,都已经枯骨黄土。
再无人能得知,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菲利普斯也被祈行夜的情绪所感染,垂在身侧的手掌逐渐紧握成拳,心下怒意翻滚。
祈行夜却出乎意料的,到达极致的情绪只剩下了一片平静。
他很想知道,拥有这间实验室,下达了屠杀命令,站在衔尾蛇的阴影之中的,究竟是谁。
调查局。
或者说,全世界所有污染调查机构,所有愿意为生存而努力的人类……
他们所有人,共同的敌人。
究竟是谁?
“啪!”
实验室开关被渐次打开。
发电机的轰鸣重新响起,头顶灯光闪烁跳动了几下,再次恢复光明。
实验室各处逐渐开始运转,恢复了往日的运作。
祈行夜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在黑暗中时间太久,一时间难以适应光明。
他颤了颤眼睫,缓缓抬头看向前方。
下一秒,瞳孔紧缩。
……正对着他的墙壁里,镶嵌着一颗人头。
像是恶搞趣味的艺术创作,人类的身躯半埋在墙体中,穿墙而过却凝固其中,被石膏粉灰裹得雪白。
表情定格在最后的狰狞上。
白色糊满了眼珠,又顺着眼眶流淌向下,封住了口鼻。
仿佛只是一具石膏像。
可那双眼睛……
一行血泪,顺着赤红眼眶滑过脸颊。
滴答。
滴答……
染红了雪白墙壁。
那具石膏像一般的尸体与墙壁彻底融为一体,在黑暗中难以被发现,只剩下或轻或重的灰色黑色,连个轮廓都看不到。
直到打开灯,恢复光明,才发现原来在黑暗中,始终都有这样的存在,一直都在注视着他们。
从他们踏入实验室的那一刻开始。
却没有人发现它的存在。
祈行夜稍微回想,顿觉脊背发冷。
“祈?”
菲利普斯没看到被祈行夜挡住的人脸,只看到他半蹲在墙壁前的僵硬。
他狐疑靠近,视线缓缓越过祈行夜的肩膀。
墙壁上的人脸,在视野中清晰。
菲利普斯惊愕:“这……”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被墙壁吞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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