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算是在船上,他也低头看着河水,开始认真思考就这样跳下去游到岸边的可行性。
但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却慢慢凝固。
“商商……你过来看。”
他愕然指向河底深处的暗色:“那是什么?”
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商南明挑眉,大跨步走到祈行夜身边,却在垂首看清时,同样严肃了神情。
是调查局的制服。
黑色的,浸透了血液,在水中缓缓溢散开一片血色的制服。
仿佛坠落的人形,在河底随着水流轻轻拂动。
而在那件制服周围,围绕着一圈暗色。
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也或许,它本来就没有形状。
得到了商南明的肯定回答,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后,祈行夜快速降温冷静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
他记得宴颓流告诉过他,河底危险,聂文就是在想要取样河水时,从岸边消失的。
聂文……
祈行夜眉眼一厉,立刻抬手将自己的外套衬衫脱下来,扔向商南明:“下面的很有可能是聂文,你在这等我,我下去看看。”
却被商南明猛地握住手腕制止:“很危险。”
他满眼写着不赞同:“陆晴舟的秘密实验室在河水上游,污染桃子镇的渠道也是河水,整座小镇,没有比这里更危险的地方了。现在看不清河底的情况,你就这样贸然下去,一旦出问题怎么办?”
祈行夜很想说自己体质特殊,大概是死不了。
但在看到商南明的注视后,他忽然就气短了几分。
“那怎么办?”
他指了指河底:“聂文从179开始就一直处于失踪状态,对他而言,每一秒都足够宝贵,我们没有时间等破除桃子镇边界后,再让守卫下河捞他。”
任何的等待,都有可能导致聂文的死亡。
祈行夜知道单凭一件制服,不能断定下面就是聂文。但他不能赌。
赌输了,失去的是聂文的命。
商南明环顾四周,俯身快速从小船上解下固定船锚的麻绳,修长手指灵活翻飞,牢牢系在祈行夜腰间。
他自己则握紧了绳子另一头。
“如果在水下遭遇危险,你只需要拽一拽绳子让我知道,我就会拉你上来,或是与你一同下去。”
商南明的目光深深看进祈行夜的眼底,一字一句的郑重:“你对我而言,同样不可失去。是不可接受失败的赌注。”
“不要只在乎其他人啊,行夜。”
他仿佛是叹息:“你的生命,同样珍贵。”
祈行夜怔了怔,抿唇却也克制不住的笑意攀爬上唇角。
他猛地凑向商南明。
商南明愣了下,看着祈行夜靠近自己到毫无距离,连呼吸都不由得屏住,不敢惊动此刻似乎将要实现的心中美好。
“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不会死在不知名的地方的。”
祈行夜低笑出声,缱绻耳语:“就算是死,我也只会死在你身边,白发共生死……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商南明微微睁大眼眸,再次抬眸看去时,祈行夜已经向他眨了眨眼,随即笑着,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冲进冰冷昏暗的河水中。
商南明手中的绳子开始快速放出,一节节没入河水中,被他紧紧握住。
原本松散的绳子逐渐绷紧,祈行夜似乎已经在水下找到了目标所在。
商南明立在船头,死死握住手中的麻绳,却像是握住了他与另一人灵魂相连的红线。
他抿了抿唇,却轻轻笑了起来。
在祈行夜凑过来时……他还以为。
商南明摇了摇头,将最终遗憾没有实现的美好愿景,从脑海中删除。
但还是有些遗憾的。
商南明叹息。
不知什么时候,行夜才会鼓起勇气面对真切心意。不过没关系,他已经等了十八年,还有足够的耐心,可以永远等下去。
等山崩水枯,世界毁灭的那一日,也绝不会改变的心意。
商南明垂眸,想要透过河水看清下面的情况。但幽深暗色掩盖了河底,只能看得到一团一团游动的黑色。
而憋气潜进河底的祈行夜,则努力睁开眼,在适应了河底的黑暗后,努力伸手向四周摸索而去,想要找到在河面上时看到的那件制服。
却只摸到了一手滑腻冰冷。
像是……已经死亡多时的尸体。
祈行夜一惊,差点连心脏都停跳了,连忙仔细凑近去看。
被他拽在手里的,确实是残破尸体的一部分,属于一截不知是谁的断肢。
但好在,并不是聂文的。
祈行夜这才松了口气,心脏回落。
他安慰自己:这种时候,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在水里游动的祈行夜快速扫视周围,努力想要看清周围的昏暗。
他之前就潜进过河底,但那个时候他看到的,是一具具雕塑般站立在河底的尸体,属于三年间在小镇莫名死亡的居民。
现在祈行夜已经知道,那些尸体就是陆晴舟名下实验室的实验体之一,是世界融合的锚定点,一次性利用工具。
可是这次再进入河底,却不见了那些尸体。
只剩残骸尸块,血水在河底飘荡。
祈行夜认出来,那些碎块上过于利落平滑的刀口,应当是快速斩击下造成的痕迹。
要快到物体惯性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完成了攻击——能做到这个速度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之一。
他意识到,其中一些碎块正是自己在天空时的杰作,被斩落得四分五裂的污染融合体。
那时看到的一张张脸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祈行夜一一辨认过去。他早就发现融合体的污染物头颅,同样也是小镇居民,可问题在于:现在,头呢?
河底只有尸块,却全都没有头颅。
他在民俗学考察时,也见过类似的民俗祭祀。一种说法认为,头颅中有人的灵气所在,留着头盖骨,就等于留着人的精气,会化为厉鬼归来。
那污染,又是为什么全都没了头?
这些碎块,也不仅仅只是他做的。
祈行夜还看到了残留着撕扯痕迹的尸体,明显是人为或是野兽,受伤断面凹凸不平,有的还有牙印……怎么回事?
他皱眉向四周望去,却觉得越向下游去,河水就越发冰冷。
那是能够冻伤灵魂的寒冷,发自灵魂深处,身体对于危险本能的警觉与逃跑,疯狂响起的警笛在催促他离开,快离开!
下面……
有东西。
祈行夜眯了眯眼眸,在河底的一团黑暗中,隐约看到了被包围的某个轮廓。
聂文!
心头浮现猜测的瞬间,他立刻冲向河底,想要将那团人形从河底拽上来。
但在靠近时他才发现,那不仅仅是聂文。
还有污染物。
面色惨白没有血色的青年闭目安详,轻轻飘荡在河底的水流中,却已经没了呼吸,口鼻处没有升起的气泡。
而在他身边,数不清多少团黑影将他团团围住,仿佛是闻到血腥味赶来的秃鹫,争相啃噬着聂文的身体。
祈行夜目眦欲裂,怒意从心头起,立刻冲向聂文,另一手扫荡驱赶着周围的污染物。
进食得正欢的污染物哪里肯放过嘴边的美味,立刻露出凶狠模样,想要将祈行夜也拉进河底做食物。
却在下一秒,被祈行夜冰冷锋利的神情吓到,磅礴气势直冲门面。
还残留着部分神智的污染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着争先恐后的向后退去,拼命远离祈行夜。
祈行夜没时间对付污染物,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聂文身上。
可当他伸手抱住聂文高大结实的身躯时,触手却是一片冰冷,冷得不似活人。
冷意一路蔓延到祈行夜的心脏,让他生生红了眼圈。
却还是咬牙抱住聂文,带着他一起向上游去。
就算聂文已经死亡……他也要把他带回去,不能任由一名肩负着荣光与责任的调查官,死在冰冷黑暗的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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