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二十年前他们离开洛州时,那时燕扑朔十几岁,如今正好三十多。但……
慕广寒歪歪头,心生疑惑。
但,小黑兔应该不长画里这样吧。
小黑兔虽是出了名的哪哪都好,唯独没有眼睛。而画里的大将军一双眼睛虽算不很大,倒也是俊朗飞扬。
“呀。”
稚童之声清脆悦耳。队里一小女娃伏在父亲肩上,手持糖葫芦目光闪亮:
“爹爹爹爹,你瞧那位大哥哥好生俊朗,还是双目异色,好像话本里的西凉燕王呢!”
“……”
“……”
斗转星移,二十年过去。洛州话本里燕王的形象,也早从当年小儿止啼,变成了如今文人墨客笔下华丽辞藻的“绝色姿容”。
女孩的爹闻言瞧过去,先是先是看到一只戴满翠玉、萤石、玛瑙戒指修长的手,继而目光再上移,对上一副绝色面容。
那双眸果然如女儿所说是异色,一只碧波荡漾,一只金色流光。
男人想起前几年看过的《洛州大婚实录》。
书上说,燕王双眸之色常变幻莫测,燕王本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偏生大婚当日,一只红,一只绿。
燕王对此后来数年都懊悔不休。
不过么……
“嘘,囡囡你瞧,他发丝如墨,并不是银发燕王。”
“爹爹读书不精。书上明明说了,燕王有时候也是黑发的!”
父女俩争辩着,其乐融融,队伍至前。
爹爹忙着挑书,小女儿则频频回首。燕止无声同她挥了挥手,直到这时她才觉察,“燕王”身边还有一身暗衣华服男子,十分俊朗。
“……”
哇,是真正的燕王和月华城主!
她看到了,她看到真的了。
街道熙攘,远远还能依稀听到父女争辩之声,她爹死活不信:“囡囡啊,燕王算下来也得有四五十岁了。哪能那么年轻?”
皇宫深处,气象万千。
曾经邵霄凌和侯府洛南栀的安沐都督府,如今已被打通成了皇宫御花园。两处一径之隔,慕广寒当年走过无初次的小路已成宫道。柿子林还在,红果挂枝,小灯笼一样。
可惜再不见远处麦浪,唯见琼楼玉宇。
御花园里雕花竹窗、曲折游廊,依旧养了孔雀翩跹,还有很多兔儿嬉戏。
除了书锦锦爱养的寻常白兔,还有慕广寒当年从外域胡商买过来的长毛的垂耳兔,厚重的白毛压着脸,正满地蹦跶。
时辰正是黄昏暮色,天边云霞如织。校场空旷宁静,唯余一个黑衣的男子剑光如龙,舞动生风。
他的背影像极了当年燕王。
甚至在他的身侧,还同样飞着一只白色的海东青。
“咕咕——!”
海东青一声脆啼,飞了过来。同时燕扑朔疾风飞奔而至,笑容满面:“哇,你们两个怎么丝毫都没变!”
他们是没怎么变,而小黑兔却已经长成一只大黑兔。
这些年他征战四方,按说应当沉稳一些,但整个人还是当年的纯真恣意样子。且让慕广寒十分吃惊的是,他的眼睛居然真的长大了一点,和画上差不多,勉强可称英俊。
而他的那只海东青,据说是馋馋的“孙子”。
不多时,刚下了晚朝的新帝邵明月也匆匆来了。
当年在邵霄凌黄袍加身后,二十年来励精图治。之后功成退位,如今皇位给了侄儿邵明月。当年的小明月今年也三十了,仅登基一年,面容也依旧显得年轻,而且他长大后和和邵霄凌长得可是真像啊!
邵明月拿来了月桂酒和松子糖。
落座后,他取出贴身佩剑给慕广寒看,竟是他当年的望舒剑。剑穗上坠了一只金绳编的小月亮,上面还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其他人也都安好。
邵霄凌登基后,阿铃任户部尚书,并与沈策如约成婚。如今儿女三个都已经成人成材,成了朝中新的栋梁。书锦锦一直做她的副手,两人像当年管洛州侯府内事一样,管理者整个大夏的财政。
赵红药一开始是继续做她的将军征讨边族叛乱,之后渐渐天下太平、无仗可打,便干脆辞官策马云游天下去了。她走之后,云临也紧随其后,只是不知默默陪伴多年,有没有混到个名分。
何常祺做了几年兵部的一把手,眼下是在西凉大漠驰骋、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拓跋星雨、钱奎等人也都在各地担任州侯、州牧,掌管一方民生。
楚丹樨伤愈以后,忘却前尘往事。他们说他回了北方,成了有名的江湖游侠。
师远廖本来在兵部当何常祺的副手当得好好的,后来却离奇地因为替告病的礼部侍郎出使落云国,莫名被那边女皇一眼相中。据说至今深得女王宠爱,为两国带来了不少贸易繁荣。
宣萝蕤未入朝堂,而是另辟蹊径投身商海。常年奔波各地,不仅积累万贯家财,且依旧不改初心广搜素材,并邀诸多文人墨客给她润色,宣草仙子每年都还在出新的话本。
托她的福,无论是古早经典《月华城主风流史》《西凉王与月华城主婚后二三事》《洛州风云:西凉王嫁到》,还是种种编排新帝新朝的新书,至今畅销不衰。
慕广寒和燕止没有一一拜见故友。
红尘滚滚、轻狂已过。当年故友,有人的孩子都快长到了当初的年纪。好在咫尺天涯,大家各有安宁的归宿。
纵然天各一方,但相信彼此都必不会忘记,他们一同欢笑喧闹、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一起见过天地。
一同杀过神明。
临行之前,邵明月道:“城主哥哥,这幅画你带回去吧。”
那是最后一次出征前,邵霄凌的生日。府内张灯结彩设下了家宴,他特邀妙手丹青,将满堂欢颜笑语定格于尺幅之间。
二十年间,这些画早就被书局匠人精心篆刻,诸多话本里都有这张画影。因画中人很全,颇受百姓青睐,或可流传千古绵延不绝。
邵明月道:“城主哥哥,我给你的这份,是那张真本。”
真本之上,是二十年前干了的墨迹。上面他与燕王、邵霄凌、洛南栀、赵红药、李钩铃……众青年才俊风华正茂、朝气蓬勃。
第157章
邵霄凌退位以后,就在天雍神殿内潜心修道。
去见他的路上,车夫话多。他告诉二人新朝轻徭薄赋,皇帝对于赋税之事慎之又慎唯恐扰民,因而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休养生息。
他还说,新旧二帝皆以德治国,广纳谏言,忠臣良将得以重用,冤屈得以昭雪,百姓心声得以倾听。
如今,万民安乐,五谷丰登,朝堂之上贤臣辈出,海清河晏,此乃新朝之盛世气象。
慕广寒不禁想起昔日,邵霄凌就曾说过,他能坐稳洛州侯,是因为身边好心人很多,大家都会帮他、照顾他、给他依靠。
没想到在他当了皇帝之后亦是如此,身边都是能人名臣,替他维护江山。
这也真是他的本事。
天雍神殿已至,一如往昔庄严巍峨。
“呀,你们来了。”
慕广寒愣了愣。
他本以为修道之人,该是青灯之下、十分朴素。
然而邵霄凌看着却几乎还是老样子,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并非道袍,仍旧有着华丽暗纹。岁月似乎对他格外宽容。他四十多岁了,虽两鬓有些白霜,笑起来却还有当年青年的样子。
当年吟诗作对、赏花品酒的洛州侯,却是当了天子,如今又来修道。全然令人想不到的人生。
邵霄凌自己也想不到。
年少时,他总觉得自己哪怕四五十岁时,也必是个老不正经,会在花船上饮葡萄美酒,赏两岸灯火。映着湖心明月摇曳而眠。
可后来那么多变故,那么多身不由己,谁又知道呢?
邵霄凌的丹炉里,居然炼的也不是药,而是煨着一道鲜美的山菇烩肥鸭。他献宝一样端出来:“修道也要满足口腹之欲,来来来,这可是我最拿手的。”
是他最拿手的,也是他唯一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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