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玦匆匆同她做了解释。
他告诉她,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会有末世降临,到时天空撕裂、烈火坠落,整个寰宇大地都将毁于一旦。东泽王室早早堪破天机,世代承袭研习各种典籍法术,就是为了在灭之前找到拯救苍生的方法。
他告诉顾辛芷,眼下唯一救世办法,就是用“羽民的至纯后裔”献祭苍生,才能平息天火、挽救尘世。
“可是辛芷,这千百年间,西凉、北幽王族都常与凡族通婚,就连皇家宴氏也几乎不剩一个血统纯正之人了!”
“但好在,南越有你,东泽还有我。”
“……什么?”
“这世上,只有你与我二人结合,才能生出一个彻底‘干净至纯’的孩子,成为神明愿意收下的祭品。”
“所以,我必须带走阿菟。”
“只有以他为祭,能救下这摇摇欲坠的寰宇。”
“……”
顾辛芷睁大眼睛,拓跋玦的每一句话,在她听来都无异于发疯胡言。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曾与自己耳鬓厮磨的俊美男子,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你都……在说什么。”
“辛芷,我知你不会原谅我。”拓跋玦道,“可已经没有时间了。你的父皇他,是我一时不慎失手……或许,有朝一日待你血脉觉醒,亲眼见证我说的一切,到时你会明白我的苦衷。”
拓跋玦的话语,顾辛芷一个字也未能入耳。
“孩子。”她只绝望地向他伸手,“把阿菟,把我的阿菟还给我!”
“……”
“拓跋玦,你自己要发疯我不管了你,你把阿菟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这一刻,他在她眼里再不是爱人,而是恶毒的厉鬼。
这个恶鬼,竟还妄图用他孩子去献祭众生。顾辛芷彻底崩溃,厉声嘶吼:“你把阿菟还给我!你要拿他做什么,你可是他的父亲!幼子何其无辜,你要用他祭神?阿菟做错了什么,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拓跋玦你个疯子,配做一个父亲吗?”
拓跋玦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阴郁道:“可,就只能是他。”
“辛芷,我曾无数次带你去祭坛,无数次想让你明白。”他垂下眼眸,“可你明明是纯血,却为何总是什么都看不到。”
“你看不到,自然也不会信我说的话。”
他本想先将孩子紧紧攥在手中,想着日后再同她慢慢解释。可是南越王突然带兵杀进东泽,大肆屠戮,他万般无奈与之交手,却不慎伤了他的性命。
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
此后一年间,顾辛芷无数次尝试冲入东泽、夺回幼子,却屡屡失败。
长此以往,她心灰意冷。
而拓跋玦一意孤行,却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他抓着小小的幼子试炼各种书中的献祭禁咒,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
再次见面,顾辛芷状似疯妇,拓跋玦也因为数年憔悴枯槁。两个人面目全非。
她早已不再爱他,唯余满腔恨。
那恨也不再仅仅是因为幼子被夺,她还失去了比那更重要的东西——
父亲死后,顾辛芷年纪轻轻继位南越女王,一时外忧内患、风雨飘摇。动荡艰难的日子里,唯有竹马邵染乔始终如一、默默守护在她身侧。
顾辛芷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年做了多么错误的选择,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邵染乔。
她同邵染乔成婚,也获得洛州邵氏支持。隔年生下了他们的儿子,取名顾苏。
和邵染乔一起抚养小顾苏的日子,平淡如水、温馨和睦。顾辛芷后来无数次后悔,后悔自己从来不曾告诉过邵染乔,她心里其实有多么喜爱他、多么眷恋那样美好的日子。
她本该就此和他一家三口,长长久久。
可她却偏要执着,继续屡屡去找拓跋玦讨要长子,最后害得邵染乔在一次埋伏里中了东泽的猎兽毒,本就孱弱的身体彻底垮了。
顾苏两岁那年,邵染乔在她怀里病逝,死前还在殚精竭虑替她谋划担忧。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对她那么好,本是她最该珍惜的人。可她却没能给他应有的偏爱,顾辛芷后来一辈子都对邵染乔满怀愧疚。
他走后,她爱屋及乌,大力扶持洛州邵氏。
而幼子顾苏的名字后面,也被她加了一个“枋”字。
“苏枋”,意为小小的乔木。她想要他将来同他父亲染乔一样,长成参天乔木。
邵染乔是中了东泽猎兽毒而死的,为了替她讨回那个被拓跋玦带走的孩子。渐渐的,无数个冰冷的日夜,顾辛芷恨拓跋玦的同时,不由自主连带着恨上了那个孩子。
她会想,若是从一开始,没有那个孩子就好了。
她当然知道不该。
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甚至连同南越每个夏天遍地盛开的菟丝子,白色的小花摇曳,都让她感觉无比厌恶。
第122章
几年后,拓跋玦突然死了。
关于他的死因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沉迷巫术,不慎踏入禁咒招来灭顶天雷。亦有人说他是一念之差引火焚身,烧得连灰烬都没留下。
“活该,此乃天命,报应不爽!”
“上天还是……太过仁慈,才让他死得那么轻松!”
顾辛芷又哭又笑,神智迷离,疯癫数日。直到东泽部族在拓跋玦死后权势更迭,嫌弃幼子碍事,专程派人来请她接回,她才恍然忆起还有顾菟这个孩子。
若是换做几年前,终于能接回顾菟,她该多么满心欢喜。
但这些年,顾辛芷的心早已被蚕食,留下一片麻木空洞。
那种空洞感,在她真正看到顾菟时尤为明显。
六七岁的顾菟,眉眼和拓跋玦惊人地相似。就连说话的尾音、走路的姿势,都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让顾辛芷涌起一阵强烈的厌恶。
以至于当她注意到幼子手臂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时,也无法涌起丝毫怜爱心疼。偏偏,他还毕恭毕敬对她行礼,像个小大人般替那罪人说话:
“娘亲。爹爹有话让阿菟带给您。”
“爹爹说,若他消失于是,就是去了‘另一重天地’。”小小的顾菟一脸认真,一字一句背诵着拓跋玦离开前教他的话。
“爹爹还留了一些书信给娘亲,请娘亲务必看一看。”
“……”
“还有这个黑光磷火碎片,爹爹也要我一定带给娘亲,日后……”
啪!
一声清脆,孩子的脸颊瞬间红肿。
顾辛芷面目扭曲,眼中充血,毕生怨念都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她伸出手,指尖如刃,狠狠掐上了男孩的脖子,看着那小小的生命在她手中挣扎,痛苦,呼吸越发微弱。
“……”
“那时的我,只剩满腔仇恨厌恶。”
“我厌恨他的样貌,厌恨他为拓跋玦说话,恨到想要杀了他,可我其实……明知一切错不在他,明知只是无能迁怒,明知道他只是个无辜孩童,明知道他什么也不懂——”
“可我还是恨!”
“恨得无法自抑!我看着他就想到拓跋玦。我只能想想到拓跋玦!”
“因此,我始终待他冷漠,从来不曾给过他一天温情……”
……
顾辛芷终是没有真的下狠手。
她带顾菟回到南越王宫,安置于幽禁偏院。小院陈设一应俱全,衣食亦从无短缺于他,女王还允许小世子的导师们也教他功课,自觉对顾菟仁至义尽。
她给了该给的,就从此把他丢在小院,不再理会。
小小年纪被孤零零丢下顾菟,并没有抱怨,更没有沮丧。
他在东泽时未曾学过文字,来南越之后从头学起,很快以惊人的速度掌握;他在东泽未曾学习礼节,却仅上了两次餐桌便学会了个七七八八。南越宫中的事事处处,他都默默观察,很快就学得周到懂礼、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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