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燕王有心,在他们的小院里拿木头给他搭了个秋千架子。
他人生第一次有人给他造了秋千,很是新奇喜欢,嘴上却不依不饶:
“你说我救你一命,又将救西凉于水火,燕王给的报答,就只有区区一个秋千架?”
燕王闻言停下手,等他提条件。
“至少为表诚意,拿点真金白银的东西来吧。”
“真金白银的东西”,乱世之中无非兵就是粮,又或钱。
然而问题是,洛州那边并用不到西凉的骑兵,也并不缺钱和粮。至于合约和誓言,谁都知道那玩意儿将来根本靠不住。
“思来想去,真正算得诚意的,唯有……西凉全图了吧。”
话虽如此,慕广寒并不真觉得燕王会给。
因为真让他拿到图,整个西凉的攻略在他这边就单向透明了,将来一旦两边掰了,还不是想打就打、一马平川。
傻子才会真给他图。
傻子……
所以他为什么会给??
……
对面,燕王还在沏茶。
月华城主:“恭喜燕王。”
燕止手指微停,等他赐教。
“今日那些商贾之中,少不得燕王最想要的那类……善于经营的‘内政之才’。”
“比如路氏商会之主,就精通衡量计算。而司马家的,则擅长设计各种天工机巧。樱氏就更厉害,志存高远、心思缜密,加之家中粮食建筑船运几业业业开花。一人年纪轻轻便可管理偌大一族,可谓不世全才。”
剩下的话,他就不说了。
那些人,可谓是好用又好管的下属们的不二人选。聪明又会办事,家族有自带势力,又没有强悍到难以控制的地步。
以燕王才华,足够全盘压制,君臣和谐从此即便征战沙场也无后顾之忧。
按说有了他们,燕王以后,没有道理再盯着他。
更再不必像以前一样不惜代价笼络他。
道理怎么想都是这个道理。
那边燕王那边听完了,却不曾做声,只继续沏茶。
他沏一杯,慕广寒喝一杯。燕王想要起身再换茶,却被月华城主拽住了发梢的小白兔尾巴。
他就那样,又不与他聊天,也不放他走,只自顾自玩他的小尾巴。
十分的任性胡闹。
“……”
慕广寒其实,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样的回答。
总不能是“是,我知那些人听话、好用,但西凉还是非你不可”。
没这种道理的,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于是燕王继续沉默,慕广寒玩了一会儿小兔子。玩着玩着,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竟一路摸啊摸,摸上燕王手背。
这很反常。
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之前每一次,都是燕王先动手。
西凉大兔子没距离感,而他自知丑陋,从来不敢未经允许占人便宜。
这么想着,手指却不由自主,攀上了燕王指尖。
冷不防,燕王竟躲了他一下。
慕广寒:“???”
这是什么反应?
他万分迷惑。倒不是别的,只是清楚燕王和别人不同。哪怕从此以后用不着他了,也不至于过河拆桥那么快。
不是他对燕王的兔品多有信心。
而是对宿敌的头脑有信心。
这么想着,他又去试着勾燕王手指,结果对方下意识又躲了一下。
“????”
一时间,一些阴影悄悄浮出水面。还好马上被驱散。
不至于,燕王绝不至如此!
慕广寒于是低头细看。微光烛火之下,燕王的兔爪似乎哪里看来有些不对劲,随即恍然大悟,一把抓起。
“……”
他的手指上有伤。
很离谱,是烫伤和划伤。慕广寒迟疑:“之前剥栗子……弄的?”
燕王沉吟了片刻,点头。
难以置信。
确实,谁都知道刚从火里出来的栗子皮很烫,壳也硬。
但对方毕竟是燕王。
但凡在战场上亲眼看过他耍着好几十斤重的卯辰戟,那一挑众人凶残到不像话的嚣张模样,都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因为区区剥个栗子把自己弄伤。
不过话又说回来……
哪怕心思深沉缜密,哪怕武艺冠绝天下。哪怕西凉百姓眼中他根本不是人,而是强悍无比、所向披靡的神明。
既是血肉之躯,又如何不能受伤了?
当然也会受伤。
“……”
慕广寒恍惚了片刻。
他突然发现,好像,不只西凉百姓。
还有其他很多人……燕王身边的亲随、部下、朋友,甚至他也一样,所有人都没有货真价实把这个人,当做一个实实在在在的人来看待。
他是战神,是西凉王,是大兔子。
唯独不是燕止。
就仿佛……根本没有人在乎真实的“燕止”在想什么。
更没有人在意,真正的燕止为什么从来不会喊痛。
这已不是第一次。
乌城花灯节那夜,他的脚也割伤了,却拖到快要溃烂了也不曾在意。更不要说这次的伤那么重,他也足足撑了一个月才求救。
在那一个月里的每一天,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慕广寒心里一阵烦闷。乒乒乓乓一阵翻找药箱,捉过兔爪各种擦药:
“你也是,剥到一半知道烫不剥了就是,怎么还死心眼?”
“既然伤了,刚刚为何一直不说话?”
“你看这都起泡了,别动,给你挑了!”
“包好之后,三天手指不许沾水,尽量别拿东西。听到没有,真是的,但凡早点处理,都不至于弄成这样!”
燕止:“……”
慕广寒觑他:“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还笑,有什么可笑的?”
燕王其实也不知有什么可笑。只觉得指尖药膏凉凉的,月华城主一直冲他嚷嚷又嫌弃,生动而聒噪。
让他觉得趣味盎然。
以至于等到回过神来时,月华城主已经在他怀中垂死挣扎、骂骂咧咧,牡丹花香的药膏抹得到处都是。
“你、你放手,突然的发什么疯?快放手,要喘不过气了!”
他于是又乖乖放开他。
不顾被骂,依旧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慕广寒:“………………”
太奇怪了这只兔子。
他没好气捉过兔爪,继续上药:“我刚刚说的,你听见没有?”
“以后再弄伤哪里,一定要至少跟身边的人说出来。撑着以后只会更难治,是给自己找麻烦!”
你一天不说,所有人就多一天理所应当地继续当你是神明,觉得你无坚不摧,不会受伤。
就永远没有人心疼你。
“……”
“我没有。”
燕王一时间,忽然离他很近。慕广寒毕竟习惯了他的毫无距离感,并不理他,只垂眸继续替他将手指裹好。
“我没有不说。”燕王道。
“反倒是你,”他指尖轻抚,月华城主那常年放血的手腕,“从不肯说。”
“……”
“…………”
慕广寒的手抖了一下,全天第二次想杀人。
燕王有没有自己听听,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眼下又没人在身边看着,还演什么啊?更要命的是,他才把药箱收了,大兔子又把他抱住了。
就和刚刚差点闷死他的拥抱差不多。
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你本质是大活人,有人关心你也开心。倒是不必顺便行谋杀之事。
哎。
第49章
那一夜,月华城主人在燕王怀里,久违地做了一个香甜的美梦。
梦中的种种场景,或是回到飘着淡淡幽兰香的陌阡城夜色下,或是回到各色美食香气四溢的夕阳枫藤的院落中。只是陪在身边的都并不是很多年前的故人,而换成了一只好大好大、两腮鼓鼓的白色绒毛大兔。
上一篇:天元册
下一篇:臣好看,但想换个老板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