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怀曦根本不愁。
可他或许是太不不愁了,以至于都已经肉身成神,还要特意倾力出场,逗弄嘲讽沦为了黑害之雾无尽源头的城主。
是啊,能搞成这样,慕广寒也觉得自己命是不好,挺凄惨好笑的。
却也轮不到怀曦嘲笑他。
曾经的月华城主慕广寒,是个宽容的好人,但近几年变了,如今有仇必报。
既然怀曦非要看他的笑话,那也要得付得起相应的价码。
……
紫电黑球被黑害之力熔炼,如星辰般镶嵌在了邪剑之上。
慕广寒随即提起邪剑,身形在乱流之中犹如破浪之舟,直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按说,凡人之躯在乱流中,就如暴雨狂风之中飘零落叶,根本不能随意决定自己想要往任何地方。
慕广寒本也不能。然而这乱流看似虚空无序,其实也暗藏玄机。就比如,此刻被黑害之雾充盈的城主,其实可以在乱流之中与同样由黑害之雾构成恶月共鸣,甚至互相吸引、彼此靠近。
可笑吧?当他仅有月华清气之时,世上倒是没有清气能与他共鸣。
如今却不仅能与恶月共鸣,还能同时在这乱流之中共鸣吸收了黑害之雾的邪神神冢,以及……怀曦藏匿的月神神殿里,那张他以黑害之雾画就的大阵。
他甚至都不用看见,就能清晰地感知到法阵的布局与走向!
呵。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
怀曦还在嘲笑他的命运,殊不知从小到大,他悲惨的命运,倒是也常常给他意外的机会。
而此刻,他就是刚在阴夏寰宇边缘狠狠吸了一波新恶月的黑害之雾,又在极速响应月神神殿黑雾大阵的召唤,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飞奔而去。
如果注定难逃一死。
那么死之前,他至少要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可不能再有耽搁,不然万一怀曦回过神来,用什么办法把自己拉回现世,那就万事皆休了。
……
好在,有大阵牵引,他很快就到了月神神殿外围。
眼前是一片虚空混沌——土祭塔还未开启,月神神殿尚不能现世。此刻慕广寒也只能通过黑害之雾的共鸣,隔空感知到大阵就在眼前。
既然它就在这里,看不到也没关系。
他高举邪剑,剑尖烈烈直指前方。光球一闪,烈烈黑火如脱缰野马腾龙而去,盘旋而上直冲云霄,继而又怒涛倾泻撕裂长空。眼前并没有轰然之声,也没有玉瓦碎片,唯有空中突然涌现大量法阵符文烈烈燃烧,光芒忽明忽暗,似乎在竭力抵抗黑害之雾的侵蚀,却只消片刻,符文就纷纷扭曲变形、化为虚无。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烈烈毁天灭地,而慕广寒就在中心。
手中长剑发烫,而他的前心后背,却只感觉到刺骨的冷。他其实能清晰感觉到身体濒临崩溃,周身骨骼格格脆响亦不绝于耳,可是意外的……并不痛。
他明明好像快要死了,竟然,不痛。
完全不像之前献祭之时痛到几近崩溃,什么都想不了。
这一刻他异常清醒。
异常清醒地看到黑害之雾燃烧进虚无月殿,将那召唤魔兵的浮屠之阵彻底摧毁。月华城主此生征战无数,但眼前绝对是他此生最大的胜利——他不仅吸纳了新的恶月,又毁了阴邪法阵。这样一来,怀曦之后既无恶月威慑,又无法召唤阴夏魔兵。
哪怕再弄出什么鬼伎俩来,他相信西凉军和南越军带上神武,就足够收拾他。
那样……便也就,好了。
他安心了。
身体逐渐脱力。
倒下的那一刻,慕广寒脸上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他可能也是跟着燕止久了,也学会了一点他的得意——怎么能不得意呢?残缺的月华城主,本来就算散尽月华也不过能救六七成苍生。可如今,他却以背负黑害之雾恶力之身,彻底断送了怀曦的灭世阴谋。
真的,怀曦还有脸嘲笑他,没想到吧?
他仰面倒在一片虚无之中,唯独一只手还在尽力缓缓抬起。
因为,还差一点……
月殿法阵还差一点,就可以被他燃烧殆尽。他屏息凝神,努力想着一切喜欢的、令人眷恋的美好事物。月华城主以前靠爱意滋生月华,如今靠爱意滋生黑害之雾。听着总归哪里有些荒谬。
或许是体力已至极限,他的喉咙干涸哑涩,如同荒漠。
若是此刻手边能有罐月华酒就好了……
让他最后饮上两口,沉醉其中忘却世间烦忧。
不然,不得安心。
毕竟,他这般倒是对得起天下苍生。唯一对不起的,却只有被他留下来的人。
慕广寒在这一刻,似是更加明白了几分当年的顾菟,甚至当年的楚郁。越明白月觉得,他当年,真不该怪顾菟的。
更是不该,当年怪他,如今又丢下他。
喉咙涩得慕广寒不得不咽下一口血沫。若是从前,他死前或许尚可以安慰自己,就算他丢下燕止一个人,可燕王毕竟性子洒脱,还可以骑马、游历、红尘逍遥,过完很好的一生再来找他。
可如今呢,燕止手和腿都坏了,眼睛也看不到了。以后谁来照顾他。他身上陈年的伤很多,以后雨天或许会痛,又是谁来呵护他。
根本没有人护着当年的顾小菟,而如今的燕止也还是这般。
明明那么厉害,明明那么好,明明也尽了一切努力,为什么最终却还是……要被人丢下。
乱流无人,寰宇无声。
慕广寒突然想要挣扎着爬起来,突然不甘心就这样安静地融化在烈烈黑火之中。明知不可为,他还是突然发疯、跌跌撞撞想要回家,明知道回不去了,也不能回去。
可是,他还没有跟他道别……
有一刻,慕广寒其实清楚地感觉到他这些年从骨子里好容易剔除的那股子疯劲儿,又有点回来了。他挣扎,一次又一次无果。口里大口的血涌出来,还是继续挣扎。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
回不去了。
他知道的。
一次又一次,他爬起来又栽倒。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发疯。
就在他疯得自己都觉得好笑,再一次又向后栽倒之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
为什么?
那一瞬他的心是彻底乱的,被揪住,被撕裂,头脑也一片空白。
他真的很可笑,矛盾又无可救药。
明明上一刻还在发疯,满脑子都是想要去见他。甚至都连自己浑身黑害之雾都要不管不顾了。可为什么这一刻被他抱住,感觉到的却只有铺天盖地的悲伤和恐惧。
他想告诉自己一切只是做梦,肯定只是幻觉。
因为没有道理有人要为他牺牲第一次,还要再为他牺牲第二次。可是拥抱的触感无比真实,他缓缓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狼狈得很、头发遮面的兔头西凉王脸,满身脏污和血。
可眼睛半遮在乱发下,却在漫天阴森诡谲的月色之下显得格外明亮有神。他仅有一只手,却紧紧抱着他,贴的很紧。
那一刻慕广寒浑身颤抖,既想要也立刻抱住他,就这么融入骨血永不分离。可真的开口,却是压着嗓子吼他,质问他为什么要来到这种危险的地方。
他不明白,真的,一次就够了,真的他心满意足了。还来是要做什么,燕止到底把自己的命当什么不值钱的便宜东西?为什么又一次为了他来到这种不要命的地方!
燕王静静瞧着他。
歪了歪头。下一刻,没忍住,凑过来啄了一下他的脸颊。
他当然能看出来阿寒明显发疯、明显失控,但他也觉得挺好。
毕竟,他也是一直等到成了婚,才得以看到一向冷静理智的城主偶尔在他面前发发疯、发发颠,也挺天真可爱的另外一面。他从来不介意透过他的失控,多了解一些关于他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吧。
偶尔,他也会真心觉得,阿寒的脑袋挺奇怪的,比如此刻。
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是给别人的毫无保留、不计多少。而别人给他一点点东西,他就炸毛得厉害。刚才质问他为什么来的时候,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他救了他一回,就不该有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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