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话跟车轱辘似地一句句外冒。
单奇鹤嗨了两声:“爸妈死了,成绩太差学校不管,正经人谁能遇到这事啊?”
大哥被“爸妈死了”震撼住,半天只嘟囔出个可怜孩子。
最后还是单奇鹤打了个120,留下了这大哥联系方式,等警察和救护车来的时候,他躲在了墙后面,想着等考完了再去关心这人伤情——虽然看起来像是喝醉了上头,但也是见义勇为了,该表示还是得表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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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奇鹤简略跟薛非讲完了事情经过。
薛非站在墙下,沉默地仰头看他,好一会儿,低声说:“我好担心。”他往来路方向指了指,“我从那跑过来,差点摔跤,还撞到了好几个人,他们以为我喝醉了。”他伸手扯了下衣领,鼻子发出轻嗅的两声,“我身上根本没有酒气。”
“……”单奇鹤顿了顿,笑,“挨骂啦?”
薛非没回他,自顾自道:“没人告诉我你在哪儿。”他呼吸沉下来,抬起眼睛地看向单奇鹤,表情静静地看着他,反问,“你怎么还不下来?”
单奇鹤、拧了下眉,他盯着薛非看了会儿,小巷内没什么光源,薛非又背对着巷口射来的隐约光,站在墙下,辨不清表情,声音古怪。
他左手撑了下墙壁,试图下跳:“行,我现在下去,你别接我,到时候咱俩一起摔地上,你往旁边躲躲。”
巷子窄小,薛非这么个傻子似地张开双臂,仰头杵在墙下不避开,单奇鹤都没地方能落脚。
薛非沉默了一会儿,双臂回收,转了个身道:“那你踩着我下来。”
单奇鹤有些无语:“你是不是有毛病?我自己能下来,这墙我一蹦就上了,下来不是更简单?”
薛非突然绷起嗓子,声音里带着憋不住的怒意:“单奇鹤,你能不能好好的?!”他说完又蹲了下去,声音也低下去,“你让我担心死了,有你这样的么?”
单奇鹤完全没想到薛非突然暴涨又骤然消失的怒意,他坐在墙头上,愣了下,古怪的违和感莫名冒头。
高考这小半年,每天都在专注学习没什么问题,薛非搬回自己寝室每天晚上还非得跟他发信息,也没什么问题——他一直都很爱在别人面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生气好像也什么不对,他学生时代心中常怀愤怒,心里看很多东西不爽——如果薛非明天高考,这会儿听说出门被伤了,他肯定也不爽。
担心就更正常了,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对,但他就是隐隐开始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上次坐单妈车发生车祸后,他突然就有些分不太清,究竟是过去那个情绪并不会如此外放的薛非是自己记忆虚构,还是如今的薛非已经能够无比正确地表达情绪。
单奇鹤想到这儿顿了顿,又感觉不太对,这小子莫名暴怒也根本就不会正常表达情绪吧。
他诶了声,先哄人,拖着嗓子笑了声:“你干什么啊?我这也不是故意的啊。”见这人还蹲在地上不作声,又没了好气,“行了,都说了没事,就是手被刀滑了下,老子受了伤还得安慰你,还有没有天理啦?”
薛非也实在贱,好好说话他蹲那不理人,骂他两句,他反倒愿意起身了,声音蔫了吧唧,嘴上只有一句:“你下来。”
单奇鹤见他这副扶不上墙的模样难受,不想相信自己过去遇到这点事就成这样了……
——他实在不喜欢自己看起来可怜的模样。
单奇鹤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了:“好了,别这副模样,如果刚刚是你碰见高岭年拿刀来找你,那你不要吓得哭?”
薛非垂着脑袋又靠回墙边,声音闷闷的,还是只有一句话,傻了似的:“你别扯了,怎么还不下来?”
“……”单奇鹤叹气,“你挡着我了,我怎么下去?跳你头上,咱俩一起摔了?”
薛非快速地仰头看了一眼,不复读了:“你踩着我肩膀下来。”
“别犯病。”单奇鹤都有些不耐烦了。
薛非手指按在墙上,隔了会儿又捏成拳头,声音低低地在小巷里游荡:“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听到别人说,有高中生拿刀捅了人是什么心情。”
他仰起头看坐在墙上的单奇鹤:“你能不能好好下来,别让我担心。”
单奇鹤沉默了片刻,隔了会儿试图缓和古怪气氛:“行,我知道你担心,这跟我叫你让开,让我自己跳下来有什么关系?”
薛非仰头盯他:“我刚刚蹲在那儿,是因为腿软站不起来了。”
“……”单奇鹤没忍住抽了口气,实在听不下去,他垂眼看了会儿薛非,“很蠢。”
薛非盯着他不搭腔。
“我但凡真被捅了,也进医院治病了,你蹲那腿软站不起来有什么用。”单奇鹤甚至有些冷漠。
薛非腮帮子紧了紧:“然后呢?”
“去医院,该帮我缴费缴费,该打电话通知家长老师赶紧通知,报警把伤我的人赶紧抓起来,哪一件都比蹲在一个垃圾桶面前伤心到站不起来要好。”
薛非沉默,片刻后又说:“你下来。”
单奇鹤顿了顿,他不该去要求一个才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在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去解决问题,还不允许他的担心和难受,他无奈道:“行了,过来,我踩着你的肩膀下去,笨死了。”
薛非没什么问题,是他总是对自己要求很高。
薛非仰头看他,单奇鹤把自己脚上鞋子脱了,啪啪两只鞋落到地上,他探脚去踩薛非肩膀,薛非突然抬手用力捏住他的脚踝。
“……”单奇鹤顿了顿,“喂——”
薛非手指用力捏了下,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你可以教我。”
单奇鹤顿了顿,竟古怪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岔开话题:“捏着我腿,是故意想让我摔了,报复我骂你?”
薛非的手掌顺着脚踝扶上去:“我扶着你,你跳下来吧。”他顿了顿又说,“我有问路人救护车送人到哪去了,也准备打电话问这里的人被送到哪去了,只是还没来得及。”
单奇鹤没受伤的左手撑了下墙壁,他嗯了声:“别抓这么紧,我跳下去。”
薛非的手微微一松,单奇鹤身体重心往薛非身上移,往下轻轻一跃。
薛非展开双手抱住他,脚步后退踉跄两步,两个人四只脚都稳在地上时,薛非抬手搂住单奇鹤后背,脑袋贴到他肩膀上,深呼吸。
深深地呼吸。
单奇鹤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眼神自己都不知道的柔和,声音也轻下来:“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的。”
薛非的脑袋垂下来,贴在他的肩头处,他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真的……”
单奇鹤嗯了声。
薛非犹豫了一会儿:“很害怕。”
单奇鹤真心实意愣了下,他抬起双手捧起薛非的脸,薛非脸色在没什么光亮的小巷里看起来很糟糕,总是抬着看人的眼睛也垂着,眼珠在眼皮下来回滚动,脸被捞起来后,眼睛抬起来对上单奇鹤的脸,眼睛直勾勾盯着单奇鹤眼睛看了一会儿,神情竟有些委屈:“以后我给你打电话,你十分钟没有消息回我,我直接报警。”
单奇鹤好笑地伸手抓了抓他后脑勺头发:“这么霸道,那万一我手机被偷了没法给你回消息怎么办?”
薛非垂下眼睛:“我不管。”
单奇鹤捏成拳的右手抵在他脸颊上,轻轻蹭了下:“行,以后遇到事情,我肯定先给你回电话。”他好笑,“报警电话也在回你信息之后再打可以吧?”
薛非静了静,垂下眼睛去看单奇鹤的手,看见皱成团的衣服右下摆上都是干涸了的血迹。
他呼吸顿住,伸手捧起单奇鹤受伤的右手:“你怎么总遇到这种事?”他垂眼,轻轻展开单奇鹤的手指,看见满是血污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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