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灼热又期待的视线中,江无眠淡然地道:“需要严谨数据支撑,且无前例可考,县衙之中也无人知晓搭建堤坝的详细步骤。简而言之,一概不知,从头开始。”
众人:“……”
还不如不说!
江无眠呷了口茶,假装看不到诸多怨念眼神,四平八稳道:“明日县衙封笔,除却例行上值外,一应事情年后再议。”
收起地图,他喟叹一声,“诸位回去后可自行推演一番如何开展多级矮坝梯级拦蓄工程。林师爷整理好内容,给府衙递公文,拦水坝工程量涉及甚广,府衙要下拨一点工程款。”
有羊毛能薅一波,当然不能放过。
众人憋闷地带着知县留下的过年作业散去,江无眠看过上值名单,短期内轮不上他,带着公文、地图、数据图纸去府衙找谢砚行要钱去了。
谢砚行早已闲居在家,一口凉茶喝得龇牙咧嘴。
听说小徒弟在韶远县把凉茶当水喝,他看过当地郎中,也拿了一副凉茶方子,在家中熬了一锅,及至一半时,锅中便传来一股子中药味。
当即谢砚行露出惊恐的神色,恨不得连锅带茶一起扔出去,再也不见。
谢夫人一手镇压,硬让人戒酒喝了几日凉茶,因而江无眠见到人时,收获了一个萎靡不振唉声叹气恨不能对雨抒悲情的师父。
谢砚行好像上霜的茄子,无甚精神,见了江无眠仅是晃晃碗中凉茶,痛苦地一饮而尽,又用茶漱过口。
低声问道:“徒儿,这凉茶如何入口啊!”
江无眠面无表情道:“多喝一锅。”
喝多了,也就适应了。
谢砚行:“……一锅?”
多喝一碗都要了他的老命,再喝一锅,他当即给徒弟退位让贤!
罢了,此事指望不上小徒弟,他摆摆手又喝一盏茶冲去口中味道。
见天色尚早,师父又闲来无事,正好就前几日暴雨谈论一番。
提及此,谢砚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南康府上下安稳,赵同知与董通判更是如若无事,他二人道此事正常,这风雨还小了,比不得前些年。”
人不在府衙,无法亲眼看过卷宗,谢砚行仅凭记忆背了一段灾后情形。
背完感慨道:“为师若在北地,无论如何想不到令天地色变的狂风骤雨,在南方竟是常态之景,人果然不能固步自封。”
江无眠随着点头,“学生见过后,亦有所想。”
谢砚行回首看去,不知小徒弟有何慨叹,只听后者一本正经道:“韶远县少个多级拦水坝。”
师父您瞧,是不是批准一下?
第070章 年底
谢砚行沉默一瞬,问道:“何物?”
听来似是河堤,又不甚相同。
江无眠再度重复一遍,又添了部分解释,还将未算完的多级拦水坝草纸递上。
毕恭毕敬道:“恩师,您请。”
谢砚行稀奇,这是要花多少银子才能让江无眠如此行径。
他翻开半完成的草图,琢磨半晌恍然大悟,哪儿是来花钱的,这小徒弟是光明正大找借口来抢钱的!
什么多级拦水坝,河堤换个名头当他老糊涂就能批准了?
这还不如去修河堤!
韶远县水系发达,修一条河堤要银不下五千两。
多级拦水坝是将河堤换成横截面堤岸,其中考虑到的问题诸多,还不一定能成。
拿银子打水漂能听个响,修横面堤岸声都没有!
谢砚行又气又笑,愁得转了十几圈没找到自己的酒壶,一气之下倒了一碗凉茶消火。
“既然你想修,先说说怎么修,在哪儿修,衙门账面多少钱,请多少人来修!”
手中草图被他晃得哗啦啦响,“往常你写好了公文预算,今儿只有个草图,可见你对水坝一事不甚熟练,修好了你的功劳不大,修不好就是你的过失。”
再怎么兴修水利,到头不过是知府一职,建元帝能让人直接从知县升为知府,已是开恩。
再向上不光是功劳,还需熬资历。谢砚行承认徒弟天资聪颖,可江无眠太过年轻,不是时候。
江无眠来前打好草稿,将预设想的计划一一道来,并为草图叫屈道:“师父,徒弟只画了几日,还未具体算过。”
能有个半个示意图,已经是他日夜赶工算出的结果,详细数据等年后再算。
在此之前,江无眠估算过最大数值所需银钱,发现对县衙来讲的确是抢钱,于是顺理成章学卫补之向人哭穷。
谢砚行陷入沉默,短短几年,徒弟都学了什么?
当年自己哭穷都没这么不要脸,谁教出来的?
哦,我是混小子的师父……
谢砚行略过这一茬,问道:“县衙缺多少银子?”
缺得不多,府衙还能挤出一点余钱来。
江无眠扒着手指一数,县衙余钱不多了。
救灾用去部分,海带养殖从头再来用的更多,新船实验与水师训练投入也不少,算来算去,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两?
谢砚行脸色好些,剩下的是多了些,但借水灾之故,上公文要点赈灾银,府衙再给些,足以修个简单的拦水坝。
江无眠看着师父脸色,支支吾吾道:“两成?”
谢砚行:“……你直接报洪灾得了!”
两成?
这么点钱你韶远县好意思拿?
去年船只浩荡而来,赚来的钱让海淹了不成?
江无眠叹气,“最多四成。海田花钱猛如虎,如今县衙确实无多少银两。”
冬日没多少收入,等有钱也是明年作坊开张后了。
四成也行,谢砚行闭眼一算时间,再睁开,骤然起身,“走,去书房写公文。”
报灾!
江无眠抱着草图与地图跟上,到书房给师父磨墨。
只见谢砚行逐字逐字修正公文,时不时停笔思索,偶尔还展开草图参考。
停笔时,天色昏黄,晚霞顺风而来,几颗星子挂在边际,熠熠生辉。
外界热闹一天,逐渐收敛,烟火缭绕一天的食铺酒楼正挂起灯笼,光晕逐渐扩大,照亮一片台阶。
谢砚行哼了一声,“收起来收起来,为师近日看不得字!”
江无眠将公文摆在另一张书案上,等待墨迹干透。
过几月公文将摆在建元帝御案之前,那时,韶远县已开始为建多级拦水坝做准备。
眼下,提出人江无眠江知县正在和师父嘀咕拦水坝的局限,“类比排水渠,水能流出,底部泥沙淤积,变相减低拦水坝高度,需人去定时清理。”
然而河流又不是死水一片,挖几条排水渠就能排水,此时又没后世机械手段,全靠人工。
意思是维护费用大增,端看县衙支不支付得起了。
不用钱雇人清理也行得通,征发徭役,不给钱只给一顿饭了。
到那时,百姓怨声载道,再激民变,就看当地处理行事了。
弊端虽有,好处却多,泄洪防灾、水田灌溉、雨天蓄水、改善区域小气候等等等等,日后有钱了,还能造个河景收钱——
谢砚行让他打住,“日后事日后说,先将草图变图纸,算出拦水坝所需成本,待年后开工罢!”
想得太远,于眼下无益处。
江无眠:“哦。”
江无眠老老实实在师父家中待了几日,县衙无大事,又是封笔年假时,他不在县衙待着也成。
借此时机,他还逛了逛南康府上的地道美食。
又一日,家中仅剩他们爷俩,江无眠算了半日数据,头昏脑胀实在不想做饭,于是两人一合计,出门用饭。
年底了,街上实在热闹,又是午时,饭香菜香四溢。
江无眠熟练穿行在大街小巷里,比谢砚行这位知府都轻车熟路,“师父,相信徒弟的味觉。这家食铺小归小,用料实在,火候烧得刚刚好。”
说小是真小,里头只能摆开两张八仙桌子。江无眠一进去,就有一老翁上前来招呼他,“郎君还是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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