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阳。”谢知府指着文书最后的预算问道,“韶远县县衙去年余钱仅有预算零头,府衙余钱不多。不若减去码头的诸多建筑,唯留码头本身?”
文书写明,码头诸多建筑大小本身由县衙规定,包括但不限于各类吃食酒楼、客栈、小摊贩。
是的,江无眠对街头地摊做了规定,甚至还有临时资格证书。
“码头上人似云来,待到客商专用的仓库建好,届时应能吸引各类客船抵达。南康府上有客商的船停泊,想必恩师见过,大多数商人除却领队与必须下船的人,其余伙计全在船上过夜,以防万一。”
倘若码头足够宽广,商船之间甚至直接在海上开大集,完全不带货物下船。
毕竟全副身家系在船上,谁能放下心去岸上吃酒住宿?
决然不可能。
针对这类商人,在码头上歇息一日无疑是最适合的选择,醒来能登船看货,码头有任何事情能及时和伙计联系,客栈绝对比海上适合歇息,想来大多数人不会拒绝此事。
谢砚行观赏着上了色的韶远码头建设图,不由点头,“的确,海上漂泊多日,无人可以拒绝高床软枕、珍馐美酒。倘若与其他船只相遇,再大赚一笔,人生幸事,当浮一大白!”
江无眠跟着赞同,不少生意从饭桌上开始,码头如此多的食肆酒楼用饭的地方,总能给远道而来的商船提供谈生意的机会。
但谢知府仍然是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恒阳,府上只能拨下韶远县部分银两援助。”
南康府下有九县,不能厚此薄彼,挪用其他县的银两帮助韶远县建个耗资巨大的码头。
倒不如说,近一年来,韶远县赚的钱是其他八个县加起来的三倍还多。
而他的徒弟,无疑是最大的得利者。
江无眠摇头,真心实意地谢道:“多谢恩师允准,恒阳一定全力以赴。”
谢砚行拍拍弟子肩膀,得意笑道:“你准备得万无一失,每一步骤条理清晰,有何理由能让我将此事拒之门外?”
从清晰完备的文书、精准到每种建材的市价预算、详细的码头数据图纸到未来搭建完成的码头彩图,他能看出江无眠付出的心力有多大。
这并非是虚假设想,而是切切实实勘测完,又经诸多改良最终落实到纸面的设计。
不同于大周的水墨图,这张图上仅是最为简单的直线、曲线打造出的码头建筑,每一处对应着一张或数张草图,绝对不是一两月能完成的。
由此可见,就算有韩党排挤,江无眠未曾观政学习,仍能凭自己的天姿安稳站住脚跟。
韶远县在他的治理之下,运转得足够安稳,又足够长远。
日后即使不在任上,他留下的各类工坊、主导铺设的灰路、修建的码头仍能让韶远县的百姓过上红火日子。
毕竟,他画的草图已经框定韶远县的未来。
码头建好之后,络绎不绝的商船一定不会放弃这一便利补给港口,加之韶远县本身出产的珍贵草药、香料、新奇的食物,一定会客似云来,商船压岸。
以降低三成成本的噱头引各个商队过来,得到的银子减去各类支出——发放工钱、纺织机器、水泥红砖——剩余利润足以支撑起一个光秃秃的码头。
至于上面的建筑,这不是还有商队注入资金的吗?
等码头建完,以码头土地招标的形式邀请各个商队参与,合情合理地融资,建筑不就有了?
获得府上批准,当即让蒋秋与赵成两个师爷带人出发,前往松江府抢人,顺便在松江府招些人才过来。
商队宣传集中在岭南道附近,其余地方太远,宣传了也不乐意过来,还费钱,江无眠索性停了这一业务。
他理所当然地忽视了这一计划的缺陷,大周交通环境太差,从江南道来岭南都有危险,何况是更加遥远的地方。
岭南道中同样不安全,但跟随商队一起来韶远县,能避过九成九的灾难,剩下小概率天灾人祸,全靠运气。
然此时不同以往,韶远县决定要修建码头了,来往可通过海船,大大节省时间。
海运同样有危险,且大多必死无疑,总归是一条路子,活不下去时能考虑一二,搏个前程。
招引计划再度出击,蒋秋与赵成踏上北上松江府之路。
一去便是一月多,招不招到人另说,韶远县里是准备收割早稻了。
此次稻田用了肥料,基肥、追肥一应不少,因此衙门上下严阵以待。
临近收割时,陈平每日要问患有风湿的老人,是否有异常感觉。
风湿病人对风雨来临有种预测能力,空气过于潮湿,风雨将至时,总能感觉关节不舒适。
而收割是抢天时,趁着雨水还未降下,马不停蹄地收割、晾晒。
倘若遇到连续阴雨天,容易发霉病变或直接在地里生根发芽。
所以每回收割都称为“抢收”。
韶远县这地界,一年下来风雨无阻,纯字面意思的刮风下雨不停,夏日又是连续高温多雨,但凡有个疏忽,半年的辛勤劳作化为泡沫,一家人就此从农户化作佃户。
所以,对于夏季稻田收割一事,陈平格外看重。
看着晴天,连忙喊上户房衙役,去陈家村过重称量早稻。
其他村中不清楚,陈家村是完全与江无眠的步调一致。
尽管因紫云英的草籽太少,每家每户种植得有多有少,但地里总归是有的,后续的肥料使用也严格按照江无眠的要求,能看作是标准试验田。
故而,称量的数据会比较清楚。
江无眠同样去了,他也想知道上等田的亩产到底能有多少。
人一到,就与陈平去了地头,此地已开始收割,金灿灿的稻穗各个饱满硕大,压弯稻秆。
陈平激动得顾不上紧张,“大人,您快看!这一整片稻田,完全按您的要求使用肥料,结出的稻穗没有空壳!”
灌浆充足,即使有空壳也只是一两个,比之以往更重!
陈平半辈子和土地、稻子、虫害打交道,他上手一称量就知道稻穗比之前重多了!
碾开稻糠,露出淡黄色的粳米,细长质硬,带有天然米香,若是能蒸出来,一定是鲜甜的热饭。
等到最后称量时,整个打谷场爆发出阵阵不绝的欢呼声。
张榕瞪大眼睛一看,亩产竟能达到五百九十一斤,险些六石!
六石!放在千斤起步的后世的确不算什么,可这是大周啊,精耕细作的上等田亩产不过两石,这还是顺风顺水没有病虫害泛滥的年份。
重要的是,这并非个例,是能用肥料复刻的普遍现象。
这充分说明了肥料的重要性,也意味着无偿给出这一技术的江无眠居功甚伟!
韩党算什么?
在六石产出的田地面前,他们的打压不过尔尔。
再有铺路的水泥一出,三年任期一到,他必然升迁!
眼下,陈家村的村长老泪纵横,恨不得当即跪下给江无眠磕头,激动地嗓子都要劈叉,“大人,这是真的!是真的!”
反反复复地确认这个数是真的,摆在他们面前的粮食是真的,亩产真接近六石!
张榕眼睛发亮,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大人,商队!船匠!”
韶远县亩产达六石,收成高到这一地步,若不是京中陛下距岭南太远,一定会亲身降临,甚至日后能以此祭天也并无可能。
待消息传出,韶远县要的人和钱还会少吗?
加上江无眠献上了改良后适用北地的水田犁图纸,两项功劳摆在皇帝面前,韩党意见根本不重要!
再说,江无眠做的全是利民好事,即是抹黑都找不到理由,他恩师是贬谪不是死了,京中人脉还在。
此等天大好事,有的是人想来锦上添花。
后续影响自不必说,先看眼前。
陆陆续续,陈家村的水稻收割完了,平均亩产三石。
这等产量,有史以来,闻所未闻!太平年间,前朝盛世之时都见所未见,就这么出现在韶远县中。
县衙众人再度聚首,皆是神情恍惚又激动万分,心绪激荡之下,看起来精神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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