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满冰箱的食材用在了宴请任骋云上。
任骋云先到,白鸣秘书跟着进来。他俩不约而同低着头进门,腰也微微弯着。要是挺直身板走进来,一定会撞到门楣。
陈麟声下厨,麦秋宇打下手,做了整整一桌子菜,非要物尽其用不可。
谁知两个小时下来,任骋云几乎没有动筷子。
陈麟声黑着脸坐在旁边看麦秋宇和任骋云喝酒,他已经想要赶客。
麦秋宇先是把设计稿交给了白鸣,白鸣拿给任骋云,任骋云看也没看,扔在了一边。他心里顿时升起一团怒火。但看到厨房忙碌的陈麟声,想到他鼻尖的晶莹汗珠,麦秋宇又将火气强压了下去。讨生活,没什么好丢脸。
酒过三巡,任骋云依旧没醉,他从商海一路驰骋过来,怎么会三两杯就醉倒。而麦秋宇已然不行了,趴在桌子上,从脸红到脖颈。
陈麟声离桌去洗手间,回头时,看到白鸣又去夹那道翠玉瓜云耳炒肉片。
这盘菜几乎被麦秋宇一个人吃光,只剩下边边角角的碎片。
“所以你们在同居?”任骋云放下酒杯。
“是咯。”麦秋宇抄起筷子夹菜,桌上只有他珍惜小声的劳动成果,他要多吃。
任骋云隔着桌子望住麦秋宇:“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我说了什么吗,那份承诺仍然有效。”
“我已经被家里赶出门了,没办法帮你的,”麦秋宇努了努嘴,他醉了,动作和声音都缓慢,“不过你要是想为你的仔多积功德,再捐几栋楼,可以雇我,我不止懂设计。”
“爱情尚且藕断丝连,何况亲人,你爹地妈咪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仔。“
“是啊,所以我更要跟他们打官司。”
“彻底分割不如反过来利用,你觉得呢?”任骋云说,“我无意帮你,只是担心你给不了小声更好的生活。”
“你,“麦秋宇用筷子隔空点向任骋云,“其实你都没见我们几面,为什么装作一副好中意他的样子。”
“你比我年轻,难道不相信一见钟情?”任骋云向后靠住椅背,“况且很多感情经不起考验,如果现我现在跟你抢,你一定输给我。”
考验。
麦秋宇在心中冷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要不要跟我赌?”任骋云问。
“不,”麦秋宇仰头饮尽杯中的酒,用手背抹了一下湿润的嘴唇,“我从来不赌。”
他深知任骋云这样的人在渴望什么。他们功成名就,甚至有过家庭,膝下还有小孩,但,仍然不满足,不会满足。
这个时候,天上掉下一个陈麟声。
麦秋宇很想扇自己,但他更想揍陈麟声。
陈麟声不知何时回来,他没有坐下,而是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没吃的吃光的,通通拿走。麦秋宇笑了,他看出陈麟声在赶客。
白鸣放下筷子。
任骋云愣了愣,追去厨房。
麦秋宇回头看了一眼,缓缓转过来,眯眼看着白鸣:“你老板实在很讨厌,他对你怎么样,假如他挨打,你会不会报警?”
不过出乎麦秋宇的预料,陈麟声并没有动手。
他只是认真地将没动过的菜保鲜放好,脏碗碟丢进水池,等麦秋宇醒酒后洗。
任骋云看着他忙碌,良久,他问:“如果没有他,你会不会选我?”
厨房窄小,几扇玻璃窗框住黑夜。
陈麟声望进任骋云的眼睛,发觉他其实也醉了,只不过醉得收敛。
没有因拿无关的人做赌注而道歉,更没有夸赞今天的菜真好吃你的手艺很不错。任骋云因醉酒而疏忽,问出一个明显凝聚着心结的问题。
陈麟声瞬间了然:在任骋云的人生里,一定出现过一个关键的人,而这个人在某个关键的时间点放弃了任骋云,选择了别人。
这个人,大概跟他很像,也许是脸,也许是性格。
陈麟声打开水龙头洗手,又抽了张餐巾纸拭去水珠。
他没有回答任骋云的问题,因为不管他回答什么,他不屑涉足任骋云的因果。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想因为自己恰好像谁就变成旁人生命里一个试炼的关卡。
但任骋云确实帮过他许多。
于是他并没有走开,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真是年轻啊,”任骋云感慨,“你们两个。”他抹了把脸,转身,“如果有天后悔了,来找我。”
任骋云离开前提出自己可以借一笔钱给麦秋宇,他赌麦秋宇总有一天会回到麦家,届时他们再要谈合作,一想到这笔钱,想必合作会顺利得多。
麦秋宇没收下,他远没有到身无分文的地步,只不过现在调查仍在继续,部分资产冻结,这才过得如此窘迫。转给陈麟声和妮妮的财产,除了保释他时用到的钱,陈麟声一分都没有碰。麦秋宇说假如我死了也是要留给妮妮的,现在只是提前给她。陈麟声冷若冰霜,没有回答。
有时他真的希望陈麟声笨一点,不要那么有骨气。可是每每见到陈麟声的追求者,他又真心认为陈麟声有脾气摆冷脸的样子很美丽。
老天爷,你还是让陈麟声心硬一点吧。麦秋宇这样想,这世上只有他和此人有深刻的爱恨情仇,后来的人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而他又是极有耐心,等得起滴水穿石。
况且,小声从未在他没吃完饭时收走盘子。
麦秋宇埋在桌上,嘿嘿傻笑。
任骋云刚一出门,外面便起风了。白鸣帮他穿外套,修长的手指顺着衣摆往下捋。
白鸣垂着眉眼,平静道:“伤心吗?”
任骋云凝视着他,释然一笑:“陪年轻人玩玩而已。”
“嗯,”白鸣点了点头,良久,他开口,“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我要辞职。”
夜深了,妮妮已经睡着,陈麟声替她掖过被子便走了出来,还要收拾客厅。
厨房传来哗哗流水声,陈麟声走过去,看见麦秋宇站在洗水池边,脸因酒精发红,眯着眼,动作迟缓地擦拭碗碟上的油污。
陈麟声靠在门框边看了许久,看站在麦秋宇像关节生锈的机器人一样,缓慢地拿碗、挤洗洁精、擦拭、冲水。
他忽然觉得,家里有个人洗碗也不错。
只是水开得太大了。
陈麟声刚想提醒,忽然听到若有似无的咕哝声。麦秋宇嘴唇一动一动,明显在说什么。为了听个清楚,陈麟声走上去。
“………我回到港岛……没找到你……”
厨房的灯光发黄,却实在很亮,它照出了一种井井有条的崭新感,碗碟锃亮,岛台反光,连人脸都硬生生被照出了好气色。
所以直到来到麦秋宇身边,陈麟声才看到他腮边的泪珠。
这眼泪把陈麟声吓了一跳。
不会吧,不过洗个碗而已。
陈麟声想拍他肩膀,却看到麦秋宇忽然笑了。
“……可是我又很…你……”
一瞬间,灯光的明亮在陈麟声眼中换了种气质,它照得人脸失去了细节,泛着一片诡异的暖黄,港岛恐僵尸片里曾用到过这种灯光,暗示某个角色精神饱满到不正常。
而麦秋宇确实有过“鬼上身”的前科
看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手上洗碗的动作却不曾停歇,水哗哗直流。用海绵擦过最后一只碗,麦秋宇关掉了水龙头。
他转头,和陈麟声四目相对。
陈麟声下意识后退。
“可我又很想你!”麦秋宇大声道,眼睛红红的。
陈麟声盯着他,一寸一寸往后挪。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麦秋宇喊了一声,直直扑过来。
陈麟声躲得快,只听咣当一声,麦秋宇趴在了地上。
“……喂。”听声音显然摔得不轻,陈麟声伸手指戳他。
“我不找你你就把我忘了!”麦秋宇猛然抬头,一把抱住陈麟声大腿,手紧紧抓着裤子,“你就是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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