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要十条大明虾。”男人兀自点着。
陈麟声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他转过头去,看见麦秋宇的侧脸。他神情平淡,下巴胡茬青青。
“Ricky。”妮妮仰起头看陈麟声,食指指着麦秋宇,像是在介绍,“坏Ricky。”
陈麟声推着妮妮,转头就要走。
遇上一单生意,摊主不会放过,他三下两下捞出麦秋宇要的鱼。麦秋宇想去追人,又被阿婆紧紧抓住:“鱼捞上来了,不能反悔的。”
原来阿婆和摊主是一家。
没办法,麦秋宇只好在原地等。
摊主问:“要不要杀。”
“要很久吗?”麦秋宇问。
“好快的。”摊主笑呵呵。
结果等他杀好鱼,陈麟声的背影已经变得纤细和遥远。
麦秋宇左手拎虾,有人提鱼,拔腿便追。
海鲜市场人头耸动,他一时提不了速,只好大喊,希冀对方能够等他一等:“小声!”
陈麟声没有回头。
坐在小车里的妮妮倒是回头看了看。
“小声,你等……”麦秋宇侧身,“借过,借过,小声!”
妮妮的鞋子掉了一只,陈麟声弯腰去捡。
只耽误半分钟,麦秋宇就追了上来。
他吸取了经验,开门见山:“我想好了。”
陈麟声当他是空气,为妮妮穿好鞋后继续往前走。
“我真的想好了,”麦秋宇跟在他身侧,“我想要的,就是和你在一起,和妮妮在一起。”
陈麟声依然不理睬他,好像麦秋宇再跟别人说话。
“我已定下这一生的目标,那就是跟着你们,”麦秋宇追着他的耳朵发誓,“我真心想。”
“你不想。”陈麟声冷冷抛下一句。
“我想。”麦秋宇答。
陈麟声不再说话,继续当这个人不存在。
人多,挤着挤着,两人就又拉开了距离。当然,这是陈麟声有意而为之。
妮妮一步三回头,她好奇麦秋宇拎着的那条红色的鱼。
“阿声!”麦秋宇锲而不舍地喊。
陈麟声归心似铁,他加快步子,只想把身后人甩脱。
光天化日,他不想听,麦秋宇难道还能像以前一样把他绑起来抓走?
他在心中发过誓,他绝不要再和这个人纠缠。
绝不。
他当他不存在,当从前不存在。
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了,为什么还出现。就算是电视剧,他们的情节也已经到了结局,无法扭转的结局。
可麦秋宇偏偏又冒出来。
“阿声!妮妮!”
随着麦秋宇一次又一次地呼喊,侧目的路人渐渐多了起来。
原来目光也会给人阻力。
陈麟声硬着头皮往前走,忽视路人探问的眼神。
麦秋宇向来不让他好过。
喊名字不成,他就换一种方式。总之,他要陈麟声眼中有他。
“老婆!”麦秋宇朝他喊道。
陈麟声对此无感。
街上这么多人,有男有女,谁知道麦秋宇喊的是谁。
只要走快一点,就能当作一切跟他无关。
“老婆!”麦秋宇还在叫。
陈麟声冷着脸,他不为所动。
“老公。”麦秋宇追上来,抓他手臂。
顷刻间,仿佛有一万双眼睛看了过来。这个时间的海鲜市场多是有家庭的中年人和老人在逛,他们生活保守,忽然听见一个年轻男人喊另一个年轻男人老公,还在街上拉拉扯扯,这足够他们茶余饭后大惊小怪或笑着调侃一千遍。
陈麟声甚至不敢往旁边看,生怕看见年轻人。
如果有,他和麦秋宇的照片恐怕已被添油加醋放上网络。
大家都爱看笑话,爱听八卦。
陈麟声转头,隔着墨镜恨恨瞪他,咬着牙道:“你再喊,我就打电话报警。”
“别,别报警,”麦秋宇口气软下来,“我只想问你,你认不认得严森。”
一口气把问题问完,不给陈麟声打断的机会。
顺便,他还把装着鱼和虾的袋子挂在了推车的把手上。
“不认得。”陈麟声咬着牙答。
“我这里有照片。”说着,麦秋宇取下背包,抱着翻找。
刚拿出来,陈麟声的身影已经再次挤进人海,行人流动如初。
麦秋宇没再追上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惹恼了陈麟声。
太好了。麦秋宇心想。陈麟声还会因为他而生气,至少不是毫无波澜。
不过还是叫老婆时心中更甜蜜些。虽然,陈麟声生气的样子蛮可爱。
陈麟声推着妮妮往前走,脖子僵硬,生怕撞见谁八卦的眼神。
妮妮仰头看他,世界颠倒。
她眨巴眨巴眼,问:“坏Ricky是妈……”
“他不是。”陈麟声打断。
妮妮虽然还不会算数,却在投币摇摇车上精通各种亲属关系,如爸爸的爸爸是爷爷。
叫爸爸老公的人是爸爸的老婆,爸爸的老婆,当然是她的妈妈。
乱了,全乱了。
陈麟声一阵头疼。
他真的要砍死麦秋宇。
第66章
直到走进电梯,陈麟声的火气仍没消下去。
麦秋宇的无赖像一颗坚韧的皮球,你可以无视它,但你无法忽略它弹跳时发出的噪音,砰,砰,每一下都重重砸地。你想把它打回去,那它就会不受控制地四处乱弹,直到冲碎电视屏幕,打翻鱼缸花盆。
甚至有一定几率回弹到你脸上,让你掉两颗门牙。
感情或许脆弱,但人的性格往往坚不可摧,世界末日也很难磨灭。
陈麟声讨厌麦秋宇的顽劣,即使这顽劣已经被它的主人竭力修正成了“锲而不舍”。
“妮妮来!”妮妮看开心地跳下了车,踮着脚用小手指按楼层。
小女孩期待地仰着头,刚要碰到时,一根食指先她一步到达,点亮了红框圈着的数字。
妮妮转头看,眼珠湿漉漉,看起来十分委屈。
陈麟声猛地回过神来。他竟无意识地夺走了女儿的按楼层工作。
他许久不犯这种错误。
早年他因学历不高投身廉价服务业,眼明心亮反应快,久而久之,有些动作已形成肌肉记忆,在加拿大西班牙餐厅打工,后厨刷碗一周就遭同为留学生的韩国同事记恨,长得漂亮又手脚麻利,涨薪水,调离闷热厨房,去前厅做侍应生。他竞争力太强,工资却不高,让人力显得更加低贱。于是水杯里常常出现头发和粉笔灰,床褥也会莫名其妙被茶水打湿。
还好陈麟声从不加班,到点就消失走人,也绝不做指责之外的事,不然他一定会在夜路上承受同事的板砖。
后来陈麟声很快吸取了教训,保温杯里的水便清澈如初了。
放慢工作速度后,他的人缘也好了不少。
不过一周后,老板辞退了他。
鱼和熊掌有钱就能一齐买到,老板的赏识和同事的友好却未必能同时得到。
陈麟声蹲下身哄他的小小同事,守护女儿的秩序期:“唔好意思,我走神了。”
妮妮不看他,陈麟声便凑近过去,用头发和鼻尖蹭他。
蹭着蹭着妮妮便笑了。
两人额头抵额头顶了顶,妮妮彻底原谅他。
站起身时,陈麟声发觉自己刚刚也在耍无赖。原来无赖也会传染,且真的好用。
陈麟声忽然生出无限感慨。
于是更生气,更恨麦秋宇。
他刷刷几下按完密码,推开门。
洁净的地板和通明玄关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三四个堆挤在一起的黑色硬质密织袋。每一个都鼓鼓囊囊,其中一个袋子金属拉链拉到一半,嘴一般咧开,露出漆黑的枪口。
客厅里站着三个彪形大汉。
门打开的一刻,他们就齐齐回过头来。
一切都始料未及。
地下车库里,陈麟声抱着妮妮坐进悍马的后排。目睹他顺从,顶在他太阳穴上的冰冷枪口终于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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