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爱我,也根本不爱阿宙,”麦秋宇举起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梅逊雪吓得高喝不要,麦敏腿软,跌倒在地板上。
麦秋宇看着父亲退后的半步,不屑地笑了笑,他道:“我不会再为你们负责。”
说罢,他猛地伸直手臂,举枪打上远处的窗户。
竖着的大窗玻璃顿时被子弹震碎。
麦秋宇一脚踹上去,将空洞变得更大,并挫去了一些锋利的边缘。
他不顾一切地钻出了窗,手扒住窗台,奋力移动几寸,跳到衔接的狭窄平台上。他看着深深地茂密灌木。还好港岛冬天气候并没有多冷,他又在花园中种植了一些冬青植物。他深吸一口气,不过一切向下跳去。他尽力蜷缩,护住头颅,掉进茂密的灌木丛,落地的一瞬间,手臂钻心地痛。
“别死,”麦秋宇低声道,他额角沁出冷汗,挣扎着爬起来,他命令自己,“别死,麦秋宇。”
等他忍着疼赶到医院时,病房中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数不清毛绒玩偶整齐地堆叠在一起,无人认领。
第62章
讲过三个故事后,妮妮终于睡着。她睡在床的内侧,婴儿般蜷缩,怀中紧紧抱着毛绒小象。陈麟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力气越来越轻,直至变成抚摸。他摸过女儿的头发,往上提了提被角。
妮妮感受到鹅绒被的覆盖,搂毛绒小象的手臂松了一些。她在梦中有了安全感。陈麟声坐在床头,看着女儿明显瘦了些的睡脸,轻轻叹了口气。小女仔在幼稚园大口吃饭换来的肉,不到一周就全消了下去。
他宁愿病的是自己。
可转念一想,如果他生病,谁来照顾妮妮?离妮妮成年独立还有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他要给女儿依靠,即使他无人可依靠。
陈麟声起身拉住了窗帘,刚才妮妮要看星星,他抱着她站在窗边往外看,就没有拉帘。父女俩找了很久,依旧只能看到大楼的灯光。妮妮指着远处的大海问:“那里为什么那么黑。”陈麟声答:“因为现在是晚上了。”妮妮又问:“天会给海盖被子吗?”小孩子的想象力最纯粹,妮妮时常天马行空,陈麟声甚至有时都对不上她的脑电波。
走进浴室,面对洗手台,陈麟声向后捋了一把头发,将整张脸进放好的水中。这让他想起掉进水里的感觉。
妈妈就死在水里,妈妈的戒指也遗失在海里。
游艇爆炸时,他好想跟着沉落,走回充满海水的起居室,从珠宝盒里拿回那没戒指。可有人紧紧抓住了他的领子,裹挟着他,将他送到救生艇上。始作俑者竟然想要救他。
冷水埋没五官,陈麟声因气短而颤抖,手指紧扣大理石边案。
最后一丝氧气消失的瞬间,他听见手机振动的声音。陈麟声猛地抬头,水珠飞溅,打湿一片衣襟。他湿着手去摸兜,拿出施简借他的备用机。里面安装着他补办的电话卡。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陈麟声正犹豫要不要接,电话就挂断了。他刚要手机装回口袋,振动声再次响起。打电话的人锲而不舍,如此反复四五次,像催命,也像催债。而陈麟声和麦秋宇一刀两断后,就再也没有如此这般几乎要纠缠到天涯海角的关系。
陈麟声想起医院前围着的黑衣人,想起病房外走廊里的保镖,想起严家,想起麦秋宇血流不止的那只手。
他的生活好像总是不得安宁,但他偏偏又不能不去面对。
他不想再欠别人人情。
陈麟声将手机放在储物柜上,出去确定卧室门关好后,再次回到了浴室。
隔着一层门,一层屏风,他站在镜前,食指点下了接通。他选择不说话,等对方开口。
会是谁?只三秒钟,执手机侧耳倾听的人脑海内闪过无数答案,心也跟着悬高,不自觉屏住呼吸,好像和危险只有一墙之隔。
“喂?”一个字,沙哑而急迫。
陈麟声的心骤然落地,继而化作白色的细沙,顺着胸腔下滑,直至消失不见。
他当然听得出对方是谁。
“阿声,你在哪里,你安全吗?”麦秋宇的声音极低,呼吸声很重。浴室的空旷放大了细节,好像他刚刚奔跑过一样,
陈麟声将手机拿离耳朵,放在手中。他垂眼默背这个号码,为了以后不再犯接通他的错误。
“阿声,是你吗,你身边有别人吗?”麦秋宇的声音因距离而变小,“你不要不说话,跟我讲一句话,好吗?”
“我要换号码了,你不要再打来。”陈麟声注视屏幕良久,终于出声。说罢,他就要收线。
“不要!”电话那头的麦秋宇似乎看得见陈麟声指腹和挂断红键的距离,他高声打断,继而放轻,“别挂。”
陈麟声从未听过麦秋宇如此虚弱的声音,似乎夹杂着一些因疼痛而倒吸气的声音,他迟疑了片刻,又将手机拿回耳畔。
只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小声,”麦秋宇恳切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陈麟声望向镜中的自己,那个他被水珠模糊了五官和轮廓,他背过身去,低下了头:“好,你问。”
浴室一时寂静无声。
整整一分钟过去,麦秋宇还是没有开口。时间像在烧,一分钟烧过一万年,身处烈焰那样煎熬。
他没想到陈麟声肯让他再说一句话。
却也只有一句话。
对面随时可能挂电话,而他的手臂又钻心地痛着,痛到他的声音变轻,额头和脊背全是冷汗。他坐在医院冰冷的阶梯上,楼梯间昏暗,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鲜艳地亮着。他捧着快要因没电而关机的手机,心脏咚咚作响,他在脑海中飞速斟酌、挑选,想以最精简的问题获得最具体丰富的的答案,却越想越乱,指尖发抖。
你认不认识严森,你现在在哪里,你是去了任骋云那里吗,你现在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你妈妈曾经加入帮派的事,你妈妈手上的婚戒,是系住我们两个那枚吗,你现在在哪里,你永远不想再见我吗,为什么不把毛绒玩具带走,你安不安全,妮妮安不安全,严家人找到你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你现在在哪里。
麦秋宇脱口而出:“你究竟在哪里。”
说罢,他低沉而颤抖地央求道:“小声,你究竟在哪里。”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平缓的呼吸声。
半分钟后,陈麟声挂断了电话。他关了机,打开储卡槽,拿出电话卡用力一掰,电话卡拦腰折断。接着,他把这张废卡丢进了水池。
他再也不会启用这个号码。
他走出浴室,坐回床上发呆。
妮妮在他背后翻了个身,手臂舒展。
被女儿的翻身动静提醒,陈麟声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大事。
翌日清晨,早餐桌上菜式丰盛,宋存青恨不得将整栋茶楼都搬回来。奈何妮妮大病初愈,胃口还没有养回来,只恹恹咬了几口烧卖,看得宋存青直皱眉。
“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他将妮妮吃剩的东西放进盘中。
陈麟声犹豫几秒,放下了筷子:“叔叔,不知道可不可以借下你的电话,我的电话坏了。”
他和任骋云的秘书约定好了,上午八点要去一个电话确认一件事。
“好啊,给。“宋存青没有多问,他掏出手机递给陈麟声,然后转过头来继续哄妮妮吃早餐。
陈麟声没想到叔叔会这么爽快。
今天他睡过了头。任骋云的秘书相当刻板,说是八点打电话,如果迟一分钟,大多就打不进去了。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一定会下楼打公用电话,而不是用宋存青的手机。
陈麟声按亮屏幕,壁纸赫然是一对男女。
女人穿着婚纱,面容姣好,男人则身穿西装,气质稳重,只是比女人大上几岁。
看起来像是新婚夫妻。
他愣住了,盯着照片旧旧地看,来来回回地看。
“发什么呆,”宋存青注意到他迟迟没有打电话,转了过来,见他在看壁纸,哈哈大笑“这是你妈咪啊,不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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