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茵斜他一眼,握紧热毛巾,一下下轻敷陈麟声乌青眼角。
徐家声挺身而出,他戴着眼镜,讲话一板一眼,正气凛然:“好啊,阿sir,那我们就进警署,监控摆在那里,他打老婆,我朋友见义勇为,他们夫妻又反过来一起打我朋友,事实清楚,我朋友是不后悔的,我们不怕上法庭。”
“上法庭?”男人脸色骤变,“徐生,邻居一场,何至于上法庭。”
女人拉扯丈夫袖口。
警察瞥见这小动作,轻咳一声,敲了敲记事板。
最终双方选择和解。
和解的条件是,邻居夫妇要去港岛最好的医院检查身体,看看自己有无暗伤,即刻启程。
徐家声唱过红脸,送走阿sir后,林阿茵开始唱白脸。毕竟邻居一场,日后还要相见。
徐家声开车,陈麟声陪同,邻居夫妇坐在后座,直奔港岛最好的私家医院。该医院餐饮豪华,景色宜人,临近跑马场。在这里撞见明星都是常事,时不时还能看见富豪家眷。
夫妇扬言要挂急诊,做全身检查。
徐家声打方向盘:“会不会太浪费医疗资源。”
“浪费什么?”男人高声,“不检查怎么知道哪里有问题。”
徐家声不再出声。
他爽快地垫下了费用,领夫妇二人去做检查,临走之前,还找来纸杯替陈麟声接了杯水。
陈麟声仍旧醉着,他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低垂着头。徐家声同他讲话,他要等上好几秒才会反应,像切断了和世界的联系?
徐家声一步三回头,忧心地望。他总觉得妻子的老友状态不对,不止是醉了。可惜他分身乏术,只得先照顾邻居夫妇。
只留陈麟声一个人。
夜深,大堂冷清,另一头也有人坐着等候,手捧一本书,时不时翻动纸页,哗啦哗啦响。
陈麟声双手交握。他在颤抖。牙,手指,身体,心脏,全都在抖。他咬紧嘴唇。咬出血痕,却感觉不到痛。
大堂又有人走过,二人压低声音交谈,步履匆匆,路过了陈麟声。领先半个肩头男人走出去几米,突然停住步子。
他慢慢返回到陈麟声跟前,垂眼打量。
“麦先生,我看我们还是……”他身后的人神色慌张。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麦秋宇吩咐。
那人毫不留恋地转身,焦急离开。
麦秋宇看着面前人,微微皱起眉头。他闻见一股的酒气。
“陈先生?”他试探着呼唤。
陈麟声仍低着头,没有回应。
麦秋宇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他想了想,摘掉小指的尾戒,蹲在陈麟声跟前,耐着性子:“陈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
话还没说完,他便看到了陈麟声乌青的眼眶,红肿的侧脸,以及浑身微小的颤抖。
“发生什么事?”麦秋宇心悬起来,顾不得追究陈麟声一身的酒气,他不由自主伸手,想触碰陈麟声红肿的脸颊。
一寸寸靠近,眉下那颗痣近在咫尺。陈麟声睫毛眨动,一滴眼泪滚落,悬挂在睫毛尖上,晶莹,透明。
麦秋宇顿住了手。
眼前的陈麟声如同一座大理石雕塑,断了五感,只剩眼泪活着。又一眨,那颗泪珠滴坠。
麦秋宇屏住呼吸。他几乎听见砸落的声音,细小的,如汇入大海一般,刹那消失在膝头布料中。
“我不记得阿妈的声音了。”
陈麟声忽然开口,嗓子哑得厉害,像是竭力压抑着什么。
麦秋宇心脏一沉,他沉默片刻,捧住陈麟声潮湿的脸,温声道:“不是的,你只是喝酒了。”
“……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我以为自己记得……其实我早就不记得。”
记得,不记得。陈麟声翻来覆去地喃喃,像是呓语。
手机在口袋嗡嗡振动,麦秋宇利落挂断。
他从钱夹里抽出名片,递给陈麟声:“如果有事,打我电话。”
陈麟声低着头,双手遮住了脸。
麦秋宇思忖片刻,抽出所有现金,对折包住名片,一并塞进陈麟声口袋。他有要事处理,必须离开。他站起身,最后望陈麟声一眼。
病房外的走廊开着昏黄灯光,映得人面庞变暖。
汤连翡身穿睡衣,裹了一条灰色的毯子,正和和经纪人低声私语。
麦秋宇走过去。他站定,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刚要点燃,想起这里是医院,烦躁地丢进烟盒:“病房里是谁。”
寂静无声,只听见三人的呼吸。
半天没听见回应,麦秋宇冷冷掀起眼皮:“说话。”
被他瞪着,汤连翡发怯,声如蚊蝇:“……我新戏的制片人。”
“他怎么会跟严木碰上?”
汤连翡沉默片刻,忽然开始扇自己耳光,他咬紧牙,含着哭腔:“春宙哥……都怪我,都怪我,是因为我。”
走廊回响着巴掌的闷响,机械而钝重。
麦秋宇一把捞住他手腕,五指紧攥。他已经有些不耐烦:“我在问你话。”
汤连翡同他对视一秒,崩溃大哭。
麦秋宇面无表情。他猛地推开一间门,大手扯住汤连翡衣领,将人往房里重重一摔。
汤连翡一个趔趄,滑到在地。刚爬起来,就被麦秋宇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
“收声,”麦秋宇冷冷地讲,“我问你什么你讲什么。”
这巴掌打得太重,汤连翡耳边嗡嗡作响,趴在空闲的睡床上,好半天才回神。
“严木呢?”
“跑了。”
“敢做不敢当?”
“我让他跑的。”
麦秋宇怒极反笑:“好啊,一对苦命鸳鸯,是不是。”
汤连翡不再出声。
在演艺圈打斗数年,他付出的代价太大,这次机会绝佳,有意争夺戏份,而制片人也对他青眼有加。本是一次水到渠成的潜规则,谁知被严木撞见。这些年,严木一直有意避开他,如不是麦春宙做东,又或是他主动去找,他和严木根本不会碰见。
这次是严木主动来见他。
“上床了吗?”麦秋宇啪得打开房里顶灯,白光亮彻每一个角落。
“跟谁?”
“你说呢?”
汤连翡身如过电,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的。”
麦秋宇冷笑:“看来我还应该夸奖你。”
汤连翡自知理亏,他低着头。灯在头上,他站在自己的影子里,脸上指印红肿。
“别忘了当初你为什么找我,”麦秋宇转身推门。
汤连翡怔在原地。
“打电话给谦伯。为了你的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有数。”
麦秋宇丢下最后一句话,阔步离开。
医院建立太久,设施陈旧,麦秋宇经过几个走廊,总觉得这里在他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但身边的朋友都已经长大。
他坐电梯下楼,盯着银色内壁映出的自己。模糊变形,看不清面孔。
他姓麦,是朋友眼中的主心骨。这些年,他替家人好友收拾过太多烂摊子,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用背去扛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不仅不求他,还要离开他,躲开他。
这个人的失态,是麦秋宇强求来的
麦秋宇加快步伐,回到一楼。
等候区的沙发已然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一个恍如入定的酒鬼。
好像也喝了酒,麦秋宇有些愤闷,心里燥热。他很想知道,陈麟声究竟遇到什么事,又是和谁喝酒喝成这样。
远处传来阵阵闷雷,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湿润的气味蔓延进来。
麦秋宇环望四周,用眼神找遍每一个角落。
沙发座椅冰凉,地板发亮。没有,没有陈麟声。
难道是幻觉。
麦秋宇凝视着陈麟声坐过的位置。
“对,我到了。”
一个正在打电话女人从他身后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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