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高手在红楼(417)
她的父亲无端端丢了性命, 母亲早逝, 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楚。
一击之下, 眼前纵是九五至尊,也一样化成一团血肉。
双文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眼前一片模糊。
在这之后的她,那样的她……她就真的快活了吗?
“梅若鸿……朕记得他……”老皇帝却丝毫不察,甚至连身后是什么人都不过问,继续仔仔细细地望着眼前这幅明妃图开始点评,“他人物学的是阎立本, 后来转学的顾闳中,都没有自己的‘体’……”
这位皇帝陛下, 竟然毫无顾忌地批评起眼前作者的画风起来了。
双文听得面红耳赤, 冲动之下,那拿惯了画笔的纤指就当真朝扳机扣了下去。
“……但他与山水花鸟才是真的擅长,颇有其父山子野之风……”
双文的手指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住。
“山子野是造园堆石的大家, 朕在京郊的离宫,好几处庭院都是他亲手设计的。因此朕不明白为何梅若鸿抛弃了真正所长,转而进宫,当画师,绘仕女……”
没人搭理他,老皇帝却自言自语:“是为生活所迫吗?”
到这时,他才转身,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个年轻的女人。
双文已经双臂酸软,那枚沉重的铁铳,她已经举都举不动了。但一见到老皇帝转身,双文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举起手中的铁器,尖声道:“不要动!”
皇帝一转身,便见到一枚手铳,黑洞洞的铳口正对着自己。他似乎马上就认出了这是火|器,但是却并不惊慌。
“孩子……”
老皇帝一开口,双文的眼泪就不断沿着面颊滚落下来。她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山子野,可是祖父清醒的时候却并不多。
“……你如此问朕,你是这梅若鸿的家人吧!”
双文不答,泣不成声。
“是了,朕想起来了,朕下令治梅若鸿之罪的时候,曾经下令株连家人,但后来还是看在山子野老人家的面上网开一面,法外开恩……”
这叫网开一面,这是法外开恩?
双文几乎想要尖叫一声,她的双臂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再次稳稳地端住了那只沉重的凶器,对准了面前的老人,手指紧紧地扣在扳机上。
她已经亲口问过对方,对方也亲口承认了,她这一生的悲剧,她自幼失怙,再长大些又失去母亲,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长大……全都是因为对方。
她有权利报仇。
但同时,贾放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不要急于做决定……这是你的人生,你可以自由选择,但也要对后果承担责任。”
于是双文大声答道:“是,我是梅若鸿之女。我父罹难之后我家被抄没,我被罚入教坊司,到了年岁被放出来,如今是荣国府上的婢女。”
“今日我只想问陛下一句,我和我娘,是不是奸恶之人,我父是不是真的死有余辜?我祖父……我们一家子,是不是真的咎由自取。”
皇帝陛下望着双文,隔了半晌,方才舒了一口气,道:“已经这么多年了……朕着实没想到能遇见你,听见你说这些。”
“朕,确实对不住你们母女,还有你的祖父。在这件事上你们都是无辜的,朕降罪到你们身上,纯属迁怒。”
双文的眼眶又酸了,她真想对母亲和祖父同时说一声:听见了吗?皇帝陛下都亲口承认了,我替你们讨了一个公道回来。
谁知老皇帝下一刻斩钉截铁地开口:“但是你父亲并不无辜,在朕心中,他甚至死有余辜。”
双文:……
“只画错一笔,毁了美人的雪肤花貌,这就是死有余辜了?”双文忍不住流泪道,“难道一幅画,还比一个活人的性命更加紧要不成?”
皇帝却眉头一皱,问:“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双文:“是谁告诉我的不……”
皇帝却将她的话直接打断:“真相是,因为你父亲没有严守秘密,将消息透露给他人,朕的亲生孩子险些命丧九泉……”
双文顿时心生抗拒:是又如何?这又与在美人面孔上多添一笔,将美人像画坏有什么区别?
她在贾放身边待的时间长,受贾放的影响,自有一套对世情的判断标准:旁人只道皇家但凡有半点损伤,后果都是平头百姓承受不起的。双文却以为,她们这些人的命,与皇家那些人的命,是完全一样的。
皇帝继续道:“……为此,那孩子的乳母为了信守对故人的承诺,牺牲了她和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救下了朕的孩儿。”说到这里,皇帝面上也是一片黯然,“你父虽是无心,但是朕、甚至你的祖父,都叮嘱过他,要他谨言慎行,千万不要将那孩子的详细消息透露半点……”
“有人因他的无心之过而死。”皇帝最后道,“而朕的孩子,也差一点点,命丧黄泉。”
“朕盛怒之下,下令处置你父,但后来朕也后悔了——你父亲虽然有过,但却不是主凶。”
双文:不……不是因为在美人图上多画了一笔?
她有点儿被人愚弄了的感觉。
现在回想,她确实曾经拿着杭德舟所说的“真相”,去找任掌柜求证,但这种陈年旧事,谁敢多说,双文只问:“起因是否只因为一张美人图?”任掌柜便嗯嗯嗯地点头肯定,欲言又止,不好多说。
现在想起来,一来这事涉皇家辛秘,外人能打听到的并不多,任掌柜再怎么打听,也未必能打听到这么仔细的内情;二来任掌柜即便打听到了,但知道梅若鸿与双文的关系,总要讳言几句,不方便说得那么详细。
所以那个杭德舟其实是把她当了棋子,为了一己之私冤,故意误导她,让她站出来为自己的父母寻仇,为自己讨还公道?
双文咬了咬下唇,再次开口问道:“因此,先父获罪,真的不是因为,皇上至爱之人的……画像?”
老皇帝皱起了眉,道:“这话你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还没等双文交待,老皇帝却又点了点头,道:“与朕此生心爱之人的那幅肖像……确实有一点点关系。”
他说着,扬起脸,向这座“暖香坞”的主屋看了看。
双文马上想起了杭德舟的交待,对方可是提到过的,这座“暖香坞”,对她父亲和皇帝陛下都有莫大的联系。
此刻她左右为难,沉甸甸的手铳就提在手中,但心里却生出疑窦,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答案。
老皇帝虚弱地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你先把这么沉重的东西,放下来吧!”
双文警觉,她顿时紧紧握住了手铳。
“朕不会叫人进来,更不会治你的罪。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朕已经对不起你一次,不会再对不起第二次。”
“朕自忖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依然想做一个合格的人,所以朕不会对你失言。”
“如果你听完了朕所说的,依旧觉得朕亏欠你,只能拿命来还,那么朕就把命给你,后果你自己承担。”
双文依旧紧紧地将那柄手铳提在手中,没有放开。这是她所拥有的“权利”,不应轻易放弃。
“朕老了,儿子们都不在身边,想找个人说说话,聊聊过去的旧事都找不到人。”老皇帝叹息一声,突然提高声音:“戴权,戴权!”
“朕在这里与人说话,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进来!”
外头戴公公便应了一声。
外头有一阵轻微的骚动,不晓得是不是荣府突然发现:这理应空无一人的暖香坞里,哪里来的人与皇帝陛下说话的来?
双文这时终于稍稍放了一点儿心,这才觉察到她整具身体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了,双腿软软地只想坐下来。于是她真的将那只手铳放在身边的地面上,自己则像是在栊翠庵里参禅一样,双腿一盘,坐在了老皇帝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