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奔波劳累,班贺坐下就不想起来了,在院里舒展四肢,吹吹风,无比惬意。
“圪嘣、圪嘣。”
“圪嘣、圪嘣。”
墙头忽然传来异响,班贺与阿毛同时向上看去,趴在墙头的十二岁少年扬了扬手里的琉璃物件,咧嘴龇出白牙:“泽佑,快开门!”
阿毛连忙起身去开门,将他放了进来,班贺站起身:“殿下敲门不就行了,攀墙小心摔倒。”
“放心,摔了也不赖你们。”满脸得意洋洋的少年正是先皇十三子,当今的裕王殿下赵青炜。
先皇宾天后,赵青炜尚年幼,今上便恩赐他一座王府,留在京城,等到了合适的年纪,再为他选封地。
他与阿毛年岁相近,两人从小便玩在一起,赵青炜尤其喜欢阿毛手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几次想拜孔芑多为师,却遭到拒绝。孔大师坚定地表示,班贺是他最后一名弟子,赵青炜只好转而向班贺示好,拜不了孔大师为师,拜孔大师弟子也行。
阿毛盯着赵青炜手里的琉璃物件移不开眼,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终于轮到自己炫耀,赵青炜摇了摇手:“我就猜你没见过。这个叫琉璃圪嘣,是长赢给我的,他一个老乡从老家带来的,整个京城里就这么一个。”
长赢是赵青炜身边的内侍,比他大两岁。赵青炜出身不高,母亲是一名宫女,被先皇临幸后勉强封了个美人,此后十年并无变动,甚至难说有没有再见过皇帝。倒是因为育有一子,在先帝驾崩后封了太妃。
赵青炜没有皇子的架子,也没有瞧不起内侍的坏毛病,和相伴长大的长赢相处如同兄弟一般。这也成了某些人口中的笑柄,是他出身不高的佐证,但他并不在乎。
那物件长得奇怪,琉璃制成的细长管下,接着一个呈扁圆形的大头,用嘴吹那根管,极薄的琉璃便在气流鼓动下发出“圪嘣、圪嘣”的声音,新奇不已。
阿毛的羡慕写在脸上,刚转头,赵青炜便大喝一声:“没出息,你就知道找班先生要!”
阿毛:“……”他差点委屈哭了。
班贺笑着摇摇头:“殿下不在府里读书习字,跑来就为了炫耀这小玩意儿?”
赵青炜捂住耳朵:“别跟我提读书,难得皇兄派来的老翰林休病假,我才有时候跑出来,就是不想听这些。”
班贺:“圣上隔三差五让你入宫,亲自考察学问,到时候你能用手上这玩意去应付?”
赵青炜双眼一亮:“怎么不能?我虽然读书读不出名堂,但我要能做些有用的东西,皇兄怎么会按着我的头读书呢?所以,你得教教我,不能让我在皇兄面前丢人。”
班贺眨眨眼,没明白他丢不丢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赵青炜炫耀完自己的新玩意,也没忘给点好处安抚:“泽佑,象房里开始训象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
阿毛登时不委屈了:“要要!”
西南进贡大象惯例已久,本朝遇有重大节庆,如正旦、冬至、圣节三大朝会,都要举行庆典活动,以接受文武百官和 “四夷”使臣的朝贺,象房饲养的仪象此时便会成为“仪仗兵”,向天下展示太平瑞兽。除正旦、冬至外,圣节并无定时,以当朝太后与皇帝的生辰为准。
想起魏凌所说的话,班贺猜测,此次皇帝寿辰约摸还是不会大操大办,同前两年一样,只是走个像模像样的过场罢了。
提到当今皇帝与先皇的不同,魏凌有些感慨:“圣上平素节俭,能省则省,但圣上是孝子,注重纲常伦理,母亲的意愿不可违逆。太后喜热闹奢华,去年仅为太后过寿花费数百万两,圣上虽然心疼,却也没说什么,轮到自己的时候,就只能缩小规制,弥补亏空。”
那些花销,都是取之于民,去民间走一遭,班贺体会更深,轻叹一声:“圣上虽有心,可终究是一国之君,生长于皇城,知道民间不易,却不知不易至此。我们做臣子的,无权苛责,只能兴叹。”
听赵青炜提起象房,班贺才想起现在已经开始准备圣节诸事宜,预告着时日将近。
那么有些事,也该着手准备了。
虞衡司军器局按部就班,一切按照班贺与伍旭共同商定的规划进行,他拿出部分图纸,上面绘制得详细,注解一一标注,极尽详细,交由军器局制造样品。
就在此时,班贺获悉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西南部族本就不安分,时常动乱,前些日子古部叛乱,总兵骆忠和派遣罴兵与朝廷军队协同前去镇压。陆旋几人被从山营召回,参与了此次平叛。
消息传递本就是滞后的,或许此时已经平定叛乱,但班贺心中仍然担忧,不知陆旋情况如何。
明知骆将军一定会倾其所能保护陆旋的安危,毕竟刀剑无眼,谁也不能保证毫发无伤地回来。
骆忠和会保护他没错,与此同时,这一战,陆旋非去不可。
第79章 平叛
风过林叶,树影婆娑,苍翠叶片上凝着一滴水,摇曳间缓缓滑落,坠在叶尖。良久,才似下定决心,义无反顾从高处跌落。
没能落地,而是直直落入等待已久的一张嘴里,唇舌咂么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袁志遗憾地咂了两下嘴,低下后仰到酸痛的脖子,揉了揉,什么味都没尝到。何承慕双手抱着弩机,靠在袁志边上,脸上沾了几块来历不明的污渍——或许是夜里露宿野外睡迷糊的时候在地上打了滚。
这是他们出来平叛第三日,水壶里最后一滴水已经被喝光了。他们预估出了些差错,原本以为不会缺水,喝水的时候也没想过省着点喝,没想到走了一夜没有找到水源,渴得现在只能趴在地上舔叶片上的露水。
何承慕视线发飘,落在袁志身旁的大包裹上,脚尖悄无声息往外挪了挪,不去细想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方大眼聚精会神望着远处,视线终点是一个人影。那人举起手中一只黑色小旗,读懂旗语的方大眼兴奋地从地上蹦起来:“快,有水了!”
袁志与何承慕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方大眼一把抓起大包裹,里边没个准数的圆滚滚的轮廓便印在包裹布上,在他的跑动下左右晃荡。暗红的液体蹭在黑色皮甲外边,像是上了一层水润的新漆。
士兵被召到身边,陆旋收起小旗,何承慕兴奋地张望:“水呢,水在哪里?”
眼前没有溪流湖泊,只有一堆堆长了些老蕨青苔的岩石。何承慕不信邪,对陆旋的信任让他宁愿相信是自己看漏了,仔细在那堆岩石边上搜寻起来。
他听见了细微的水声,一滴一滴,咚咚咚。
“有水有水!”何承慕趴在岩石上,终于透过一条仅能伸入一只巴掌的缝隙里看到了岩缝中的水。
方大眼耐心告罄,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挪动岩石,倒是起了点作用,但溃散的泥土、碎石簌簌地往水里掉,何承慕心疼地拍着他的胳膊连忙制止。
缝隙在方大眼的暴力之下扩大了许多,何承慕伸长了胳膊去够,整个肩膀塞进去还差不老少。
水明明就在眼前,看得见喝不着的难受劲抓心挠肝,何承慕气得哇哇乱叫,被陆旋出声喊住了。
“走,砍几根竹子回来。”陆旋抽出刀,很快和袁志一起带回几根竹子。
去掉竹节,将竹管首尾相连,连接处扎扎实实裹上布条,何承慕欢天喜地从陆旋手中接过,伸进缝隙,正正好。
何承慕让开位置:“队长,你先喝。”
陆旋摇头:“你们先喝,我还不太渴。”
他们哪里还需要瞎客气,何承慕渴得不行,咕咚咕咚灌下两大口,麻利换了下一个人。
袁志解了渴,擦擦嘴角水珠,终于又有力气骂人了:“古部那群狗娘养的土贼,反了降,降了反,反反复复没个消停,真想给他们一窝端了!”
古部虽同是地处山隅,但与莫哥山还有些许差异,此地峰如剑排,水如汤沸,蛮烟瘴雨,在他们看来就是穷山恶水。
朝廷以恩德治边,招抚为主,可耐不住总有人不安分,妄图以小博大。古部头人从上一辈起就屡次举兵造反,杀掠汉民,侵扰周边城镇,朝廷派兵前来镇压,古部头人便示弱投降,领了朝廷招降安抚的物资银两,过两年又故态复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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