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地方,去年秋收歉收,就已经减免了部分赋税。国库不充盈,它们欠下的,就得从别处补,今年又要拨粮款,周围的州镇百姓苦不堪言。”户部官员诉苦的模样,十足为百姓担忧,瞧不出半点私心。
况且事情还未发生,班贺便信誓旦旦会有天灾大旱,分明是妄测天意,诽谤朝廷,妖言惑众,扰乱人心。
这几个罪名压下来,哪怕是久遭非议的班贺听了也要皱眉。
班贺入宫面见华太后时,华太后也对此发了话,让他不要对其他官员的职责出言干涉。
“那些个六部官员,都将自己手里的权利看得比命还重。你一个工部尚书,这样对他人的职权指手画脚,他们能不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吗?”华太后慢条斯理道,“要说什么,也不该你亲自去说。”
班贺垂首,低声道:“另寻喉舌,也不过是些翻不起水花的杂鱼。臣只是没想到,提议为百姓可能受灾做准备,也会遭到反驳。”
“你是为百姓,户部官员也是为了百姓,都是兖朝的子民,还要争上个孰重孰轻?”华太后嘴角轻蔑的笑,似乎意味着她心中所想与嘴上说的截然相反。
对班贺,她也只能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难道要她直说,只要是他们所反对的人说出来的话,对的也是错?
“自然人命都是同等重要。”班贺回道。
华太后说道:“全靠文帝在时,你率工部所制造的农耕机械,钱粮这两年才有富余。偌大个兖朝,处处都要钱粮,户部早早做了计划,不愿为还未发生的事情费心,是可以想见的。不过既然你提出了,我已记在心里,只盼能下一场好雨,不要酿成灾祸。”
班贺恭敬道:“太后恩泽,万民定会铭记。”
华太后无声叹道:“我不需要天下人记得我的恩。”
只要皇帝明白她的苦心,华家能平安延续,她方能毫无牵挂地去与丈夫、儿子相见。
苦了云荣那孩子,心善又软弱,受了气也从未在她面前说过什么,她岂能不知道皇帝对云荣的冷落?
华太后起初还不死心地做过安排,后来渐渐明白,她才是导致侄女如今处境的祸首之一,云荣根本就是被母家所连累。
越是插手,越会让皇帝不高兴。华太后索性装聋作哑,现在皇帝与她和皇后的关系反倒缓和了不少。
就算皇帝是阳奉阴违,在她面前也表现得乖顺。皇后时常去看望小公主,话题围绕着小公主,也能同皇帝说上几句话。虽然,必定会有萧妃在场就是了。
这样就够了。只要皇帝不将华家视作仇敌,就是好事一桩。
第282章 天灾
五月初,国境内灾害频发,西南一地出现地震,中旬,又有钦天监上报,两颗流星接连坠地。
到了六月,班贺的担忧应验了。西边果然闹起了饥荒,六城断粮,饿死数千人。
灾情上报到朝廷,华太后一直记着班贺上报的这件事,接到消息反应迅速,立刻下令从周边征调粮食。但干旱范围甚广,能拿去支援的仓储余粮也不多,数量远远不够,华太后又着令户部即刻拨出钱粮救灾。
有人趁机作乱,劫了本就数量不足的粮车,流民哄抢也就罢了,有集结成队的,还拿着武器,俨然成了一伙不可不除的流匪。
为免有官员在其中浑水摸鱼,朝廷不仅调派兵力护送粮食,还要派遣一位钦差监管赈灾事宜。
华明德闻风而动,自请前去赈灾,不用等其他人跳出来反对,华太后率先便否决了。她是要解决问题,而不是为自己添麻烦。
她并未考虑过文官人选,反而目光看向了宫内的人。
华太后有意派身边的大太监福禄前去,但这一想法很快打消。
她是信任身边的太监,但也仅限于这些宦官用得舒心,不会背叛她的层面上。
贪污受贿之类的事,华太后从未管过,也没想过要管。
因为她清楚这是不可避免的,宦官在宫中伺候为的就是地位与富贵,这并非一辈子的事,有朝一日年老体衰不能继续在宫中伺候,想要不落得晚景凄凉,就得要大笔大笔的银子。
平日收受些贿赂便罢了,派人前去赈灾本就是为了督查地方官员,杜绝贪墨赈灾款,绝不能将耗子放入粮仓。
考量一多,派去的钦差人选就很有限了。华太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与皇帝商量一番。
赵青炜来到宁寿宫,毕恭毕敬向太后请安:“太后召儿臣来,所为何事?”
华太后道:“赈灾运粮、监管救灾事宜,需要派个人去,你看,派谁去合适?”
赵青炜笑着道:“太后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就按太后的意思办吧。”
华太后听见这样的回答,有些不高兴:“皇帝对身边人能力如何还不清楚么?挑一个能用的人都要我来做主?”
赵青炜见她是真要自己说,这才说道:“太后,儿臣的确有个好人选。陆将军时常领命办外差,办事能力不差,为人可靠。当年先帝派他去往邰州,既能领兵,镇得住地方,又不怕他受贿贪墨,我看派他去再合适不过。”
华太后面色稍霁,点头道:“我记得那事。既然皇帝推荐陆将军,那便派他去吧。”
赵青炜点头:“是,儿臣这就下令去办。”
华太后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你是皇帝,既然我来问你,那便是让你拿主意,大可以说出来,不必如此支支吾吾。若有不妥,再协商便是,你若总是什么都不说,让朝臣们怎么看待?”
赵青炜面不更色,仍是笑道:“儿臣知道了。不过儿臣总觉得自己想得不够周全,不如太后深思熟虑。不管外臣如何看,能将朝政处理好,谁做决定不都一样?儿臣尊敬太后,孝道本就是我朝开国以来的治国之本,儿臣并未做错。”
听他这样说,华太后心里很是舒服,皇帝真是懂事了不少。
从仁寿宫出来,赵青炜面上笑容缓缓消失,别有深意望了眼头顶匾额。
皇帝是君,太后亦是君,等处理了威胁到他的首要问题,余下的都是可以慢慢解决的“家务事”。
七月,陆旋受命领兵从京中出发,将钱粮运往受灾严重的地区。
运送钱粮的路程需要时间,哪怕陆旋不断催促,加快行程,昼夜不息,这样一支队伍也走了十来日。
好在地方临时赈济没有停过,应当可以坚持到他们抵达。
本就不太乐观的想法,越是接近受灾区,越是变得沉重。
连夜赶路的陆旋领兵路过一个村庄,队伍中隔一段燃着一支火把,勉强照明。
陆旋骑在马上尚且不觉,一心只往前赶,忽然后边传来一阵嘈杂,陆旋扯了扯缰绳,停下脚步。
他向来要求队伍纪律严明,这些士兵训练有素,不会无故喧哗,不等陆旋发话,跟在身后的何承慕机灵地说道:“将军,我去看看。”
陆旋一点头,他便接过一支火把,调转马头向后跑去。
没一会儿,何承慕面色古怪地跑了回来:“将军,没出什么大事,就是一辆运粮车压到东西,颠簸了一下,掉了几袋粮食。”
陆旋道:“拾起来就继续出发吧。”
见何承慕欲言又止的模样,陆旋问:“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何承慕小声道:“是人骨头。”
他方才到后方去查看,身后运粮食的车夫说,在这段路上前行时,总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还以为是压到了树枝,一直没在意。
结果刚才那一下颠掉了粮食,他这才打着火把下车查看。这一眼可吓得不轻,车轮压到的,是一根腿骨。
之前那些声音,根本就不是压断的树枝,而是遗落在路上的人骨。
这一发现周围人都被吓到了,喧哗声都传到了陆旋耳朵里。
他们初来乍到,天黑路又不熟,大晚上压到那么多人骨,能不慌吗?
人心有些散了,要是不能重整队伍,强制继续前进,也会进度缓慢。
陆旋犹豫着要不要停下,就见何承慕指着前方:“将军,咱们就在前面歇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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