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继位的皇帝还未进行登基大典,也要开始承担皇帝职责,于朝堂上面对文武百官,主持朝会。
这样的大场面,使从未经历过的新帝惊慌无措。
从天色未明被叫醒,赵青炜在内侍的服侍下换上朝服,半是引导半是强迫地将他簇拥至文华殿。落座时甚至分不清是自己主动坐下的,还是腿软跌落的。
赵青炜惶恐地坐在对他而言过分庞大的龙椅上,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位置。手撑在身侧,接触到柔软的绸缎垫子,冰冷光滑,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
玉阶下那一个个神色各异的大臣,目光如狼如虎,仿佛随时要扑上来将他擒拿侵吞。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向侧面投去,偷偷觑着坐在身旁的华太后。
而华太后面色冷凝,对他面上显露的惊慌不定毫无怜悯,只有不满。
坐在这个位置的皇帝,不该露出羔羊般的神情。
整个朝会在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中进行,需要当庭作出指示的,宁王如鱼得水般做出回应,自然得像是在处理家务事。
赵青炜只觉得那些声音从耳边掠过,一句都没能进入脑中,直到结束仍是浑浑噩噩。
太后大部分时间听着,偶尔也会说上一两句自己的见解,遇到可以决断的,也不推拒,径直给官员下达懿旨。
一言未发的下了早朝,赵青炜以为总算能松一口气。
之前觉得兴庆宫憋闷,上了朝堂后才发觉,那已经是他能最大限度透气的地方了。
回到兴庆宫还未坐下,便有内侍前来传话,华太后请皇帝前往宁寿宫。
赵青炜面上不快,长赢连忙对那太后宫中的内侍说道:“陛下稍后就来。”
在长赢的劝导下,赵青炜对华太后再是惧怕忌惮,终归是不容违背的嫡母,他控制神情,不情不愿地前往宁寿宫。
宁寿宫中,等待赵青炜的不仅是华太后,母亲薛太后亦在场。
两位太后分坐一左一右,目光向赵青炜看来,却截然不同。华太后审视着年少的皇帝,而薛太后则是对自己的儿子满怀关切。
还没来得及更换朝服的赵青炜对两位太后行了礼,华太后开口道:“今日朝会时,户部郎中提的那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赵青炜脑中一片空白,户部郎中是谁,他压根没记住户部郎中说了什么?
见他面露迷茫,华太后登时生出怒火,呵斥道:“你是皇帝,怎么能连朝会都走神,如何处理朝政?”
赵青炜心中积攒着怨气,低着头,口中却说道:“我看太后与宁王在朝堂上游刃有余,朝政有太后与宁王处理即可,根本无需我去费心。”
从未听过如此大胆的顶撞之语,丈夫与儿子在位时,对她敬爱有加,华太后愕然之余,怒气更甚,拿过一旁茶盏砸在赵青炜脚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皇帝能说的话吗!”
薛太后吓得身体一颤,眼泛泪花,强忍惧意斥责道:“青炜,快给太后跪下!”
赵青炜咬牙跪下,注视地面的眼中满是不服。
“你瞧瞧,他都说了些什么?”华太后对薛太后说道,又转回对准赵青炜,“懦弱少威,君仪失度。你如此不争气,如何能守得住我大兖的江山?若是文帝在世,那些事在堂上早已迎刃而解。”
太后的呵斥越是严厉,越是令赵青炜生出满腹委屈。
这天下他根本就不想要,这皇位,是被他们硬生生推到他手里的。
他原本只是想,当一个在封地自得其乐的闲散王爷!
赵青炜抬起头,刚要反驳,却看见薛太后祈求哭泣的双眼。他声音堵在胸口,狠狠咽了下去。
被华太后申饬一顿,赵青炜心情低落,回去路上见到了刚换班充当守卫的陆旋。
两人对视上,他张口欲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是没能跟他说什么。
陆旋眉梢微挑,不动声色,目视前方,如同一尊威严的雕塑。
宫人都是太后的眼线,赵青炜只能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给长赢倒出一肚子苦水。
长赢宽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是太后夸奖的文帝,也是自小在世宗的教导下学会的理政。陛下才刚接触,太后如此严格,实在是苛刻。不过我相信陛下聪慧,不用多久就能掌握,令太后与朝臣刮目相看。”
“我不用他们刮目相看,我都不用他们看我,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赵青炜说。
他都这么说了,长赢附和也不是,劝导也不是。两人面对面,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门外内侍通报,太后前来,赵青炜听见那两个字像是尾巴着了火,蹦起来质问:“是哪个太后!”
内侍在门外道:“是薛太后。”
赵青炜怒骂:“没规矩的蠢东西,只说太后谁知道是哪个?以后提起太后,姓什么都给我说清楚了!”
又冲不相干的人发了一通脾气,门外内侍唯唯诺诺,让赵青炜有些愧疚,欲哭无泪,他不想变成这样。
目光转向长赢,虽然他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却顺从地低下了头。
连长赢也……赵青炜放弃地向门外走去,见他那位亲生母亲。
薛太后性子软,怕得罪人,赵青炜想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果然,见到他,薛太后便是说着各种好话,劝他不要与华太后作对,有什么话都听着,万事顺着华太后就好。
母亲在华太后面前卑微惯了,赵青炜说服不了她,不想让母亲伤心难过,更担心华太后会将对他的不满转移到母亲身上。
沉默片刻,赵青炜点头说道:“我日后,不明着违背她就是了。”
薛太后这才放心,回了宁寿宫。
外面的消息被有意阻隔,俞泠音在长春宫内,精神状态每况愈下,见过父亲后,不仅没有缓解焦虑,反而多了一份煎熬。
那日父亲一走,俞泠音就开始后悔,不该对父亲说那番话。父亲一生本分守己,若不是沾了贵妃女儿的光,也坐不到尚书的位置。因此,俞泠音从不指望父亲能解决什么问题。
既然不能解决问题,得知那件事,岂不是徒增父亲的担忧?
这样的想法持续好几日,反复折磨她,越想越担心父亲能否承受得住,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整日不断。
俞泠音冷静下来,许诺好处,私下托人向外打听,父亲母亲是否安好。
等待两日,得到的消息却是,俞尚书府上挂丧,俞夫人在处理俞尚书身后事。
俞泠音听闻噩耗,一时间没有反应,表情凝固,不敢置信。片刻后,发出一声惨烈悲鸣,捂着尖锐疼痛的胸口伏在床榻边,近乎哭到晕厥。
父亲死了好几日,她都不知晓,不能为父亲奔丧,她有何脸面为人女?
父亲的死因清楚明了,俞泠音身体阵阵发寒,是她,是她自己害死的父亲!如果不是她说了那些话,父亲根本就不会死,是她把父亲送上了绝路!
大哭过一场,俞泠音心一横,父亲已经死了,她势必要与华明德鱼死网破。
不知为何一直安静的俞贵妃突然哭着闹着要见太后,张吉脑筋机灵一转,表面顺从安抚了俞贵妃,他这就去通报太后,实际上他通知了华明德。
宫里一传来消息,华明德慌了一瞬,很快便做出决定。
入宫后,华明德与张吉暗中布置,特意安排宫女太监,准备好带血衣物,随时告诉太后俞贵妃伤心过度而滑胎。
做好这些,华明德坦然进入了长春宫。
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太后,而是华明德,俞泠音面露惊恐,随即想通了其中关键,长春宫有内侍与华明德勾结,通风报信。
之前也是!
华明德笑道:“听说你要去见太后?是想通了,有什么话要对太后说?”
俞泠音恨透了他,冷眼不言语,她一定要告诉太后真相。
华明德冷冷道:“你尽管去说吧。你已犯了欺君之罪,告诉了太后,你五族内休想留活口,你爹是死了,就由你这孝女亲手送你娘去见他吧!裕王已是皇帝,你就算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让当今皇帝怨恨你动摇他的地位。太后、皇帝,没有任何人会感谢你说出真相,只会早日让你永远闭嘴守住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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