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既然长得像,夸了他不就相当于夸我自己啦。”
很有道理,是这个逻辑,没有毛病。班贺笑着轻拍他的头顶,鬼精鬼精的家伙。
夜已深,乌云闭月,更深露重,这几日早上都能见着白霜,可见天是彻底冷了下来。
穆柯穿戴好那只假腿,被穆青枳挽着走出门。两人身上带着简单收拾的包裹,穆青枳回身上锁,心中即对这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住处恋恋不舍,又对今后满怀忐忑,不知要流浪到何处。
他们轻手轻脚,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连那扇吱嘎乱叫的门也在门轴处上了油。
没有走出多远,穆柯突然停下了脚步,穆青枳也看见前方那个黑影,害怕地抓紧了爷爷的衣服。可她转念一想,那黑影怎么个子这样小,连她都不如?
努力睁眼看去,穆青枳辨认出这几日总能看见的身影,黑夜里拦路的竟然就是那叫阿毛的孩子!
穆柯不打算理会他,拉着穆青枳转身,后路却也被人堵住了。
班贺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面容在飘忽的火焰中缥缈不真切:“老前辈,天寒地冻,何故深夜出门?”
他一步步向前走来,身形越来越清晰,远看清冷的眉眼此时再看像是沾染上火焰的暖意,柔和温润。
“叙州城再大,也不过是一座被圈起的城,前辈要去哪儿才能安心呢?”
穆柯戒备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日擅自登门,惊扰前辈,实非我意。”班贺轻叹一声,抬手向前一指,穆青枳慌忙侧身避开,才发现他指的是站在另一边的阿毛。
那孩子沉默不语,微微下弯的嘴角显得委屈。
班贺道:“只是前辈那条义肢或许与这孩子的父亲有关,情急之下,晚辈才做了失礼的事。”
“父亲?”穆青枳困惑地看着阿毛,那天他也提到了父亲,难道这其中真的另有隐情?
穆柯拉了孙女一把,冷声回道:“无可奉告。”
他仍是不愿开口,班贺别无他法,只能告知:“前辈还不愿说,晚辈可以等到前辈愿意开口。但我的确没有恶意,前辈无需离开,我尽量不会前来打扰,还请前辈安心住下。我与总兵骆将军相识,我想,别说在叙州城内,就是周边各城找一两个人,不是难事。”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已是班贺最后能规劝的话了,他做出了退让,不想因一己私念,逼得他人离开居所。
率先一步和阿毛回了租住的院子,隔墙听见对面那扇门重新打开,班贺才放心下来,推了推仰头看他的阿毛,回房休息。
白日陆旋得知军器局轮值,班贺难得在家休息,早早带着包子白粥上门来,阿毛给他开了门,接过还冒着热气儿的包子吭哧就是一大口。
“你师兄呢,在房里?”陆旋问。
“在呢在呢,丢不了。”阿毛把咬过的包子含在嘴里,又拿了一个出来,大方地让开一步放行。陆旋示意还有白粥,阿毛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不爱喝白粥。
陆旋向房门走去,透过半掩的房门,看见班贺弯下腰的背影,他正看着一只木箱里的东西入神。
那木箱里放着什么,陆旋再清楚不过,是三只金属义肢,那正是他亲手放进去的。
班贺不愿提及,态度回避,陆旋却不得不为他感到忧虑。那些人是冲着班贺来的,可那些人又是如何知道他们行踪?
以及,是否还会有下一次袭击,而下一次袭击,又将会什么时候到来。
第40章 墙头马上
门口细微声响传入耳中,班贺合上箱盖,直起腰转过身来,笑道:“这么早就来了,今日你也想偷个闲?”
募兵暂告一段落,新兵已开始操练,孙世仪肩担整顿新兵的重任,没有时间再来与他们小打小闹。骆忠和身为总兵官,镇守一方,军务、财政、民事皆亲力亲为,自然是无法将精力放在他们身上,今日陆旋的确没有特别安排。
陆旋跨进门槛,将手里装着包子的布兜与白瓷粥罐放在桌上:“给你们送个早饭,一会儿就回去练剑。”
班贺坐下,让陆旋也别干站着,坐着说话。
指尖刚碰触到布兜,陆旋略显紧张的声音传来:“不知道凉了没有,要不要再去热热?”
班贺将布兜拿在手里,看向陆旋,忽的一笑,抬手把布兜贴在他的脸颊上:“热的。”
这随性的动作陆旋并不是躲不开,而是身体仿佛根本没有躲避这个意识,任由班贺动作。等他收回手,热源远离,热度却仍残留在脸上,均匀扩散到两边。
他低咳一声:“这两日早晚温度下降得厉害,你们衣裳穿厚实点儿。”
比起其他地方,西南可以称得上避寒圣地,但冬日也会有冷的时候,听孙校尉说,今年比起往年要冷得多。今日一早,他就发现院里水缸面上结了一层薄冰。
“知道的。”班贺笑道,“你吃过没有?”
“没来得及。”陆旋话音还未落下,手里就被塞了个包子。
班贺笑容不改:“一起吃。”
包子是极寻常的猪肉大葱馅,滋味朴实,胜在个头大。一个下肚七分饱,再喝上几口稠稠的白粥,饱腹感便出来了,这卖家想必是个实诚人。
陆旋往布兜里望了眼:“你怎么就吃了一个,阿毛都拿了俩。”
“饱了就行,我可不想撑得动不了。”班贺说着,舀起的白粥停在嘴边,语气感慨,“他吃那么多,怎么就不长个儿?对面那小姑娘,足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呢。”
陆旋略思索,说:“男孩子长个儿晚,过两年眼看着就窜起来了,和竹笋一样,保不准以后能长得比你还高。”
班贺打量他,笑道:“你个子就生得很高,阿毛羡慕极了,做梦都想和你一样。”
陆旋在某些事情上诚实且直白:“我在他这个年纪,就已经很高了。”
班贺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瞟着半开的门:“这话要是让他听见,怕是以后都不会给你开门。”
“他不开门,你会出来见我吗?”陆旋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语气却认真。
“嗯。”班贺闻言,神色一本正经,“都不用出门,我攀上墙头就能见着了。”
“来一出墙头马上?”话刚一出口,陆旋就有些后悔了。
与班贺这样轻松愉悦地交谈,让他失去了应当有的克制与谨慎,竟然脱口而出这样轻浮的话。不可外宣的心情,根本不应当让第二个人知晓。
尤其那个人不能是班贺。
班贺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有些惊讶:“你还知道墙头马上?”
“为什么不能。”陆旋掩饰性地低头喝着粥,每一口都细嚼慢咽,用齿舌将煮烂的米花挨个彻底碾开,好让这张走漏风声的嘴没有多余的空闲。
班贺:“我以为,你平日里都是看些拳法、刀法、兵法之类的书,不会有闲情逸致看这类才子佳人的。”
陆旋:“出门在外,街边、茶馆说书人不少说这些,只是停留时间短,从没听完过全本,记得的也不多。”
他只知道《墙头马上》是女子在墙头玩耍,与墙外骑马男子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因此听到那话,脑中少得可怜的与情爱相关的认知中,别无他选地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这类书,不看也罢。”班贺语气中肯,无褒无贬,“说书的都爱说些观者喜闻乐见的,才子佳人终成眷属,说不上有坏处。”
“倒是有另一首诗,‘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最终却以女子被辜负后‘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的叹息为结尾。所谓墙头马上,不过是一则告诫世人的警言。”
万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大坑,陆旋悔不该说出那句话。这已不是言语轻浮的事,知悉那堪称凄凉的下场,他甚至觉得这是给自己下了毒咒。
全然不知无形中给了人沉重一击,班贺还在关切地询问陆旋怎么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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