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可立连忙躬身作揖:“班侍郎有心,还请不吝赐教。若是能见效,下官感激不尽,定携小女登门拜谢。”
已经走入门内的吕仲良再忍不住,呵斥道:“你这木匠,少在我门口祸害人!”
班贺侧目往里瞧,朗声道:“身为郎中的,都瞧不了病,只好我这木匠来了。哦,您可别误会,我说的是施郎中。”
吕仲良探出头来,瞪了话里有话的班贺一眼。
施可立是户部郎中,他这个行医的也是郎中,指桑骂槐还是含沙射影,当人听不出来?
班贺摸摸鼻子,让到了一边,望天充作背景板。
吕仲良从门里出来,面色并未缓和:“那药是能随便吃的么?各人资质不同,对其产生的药效不同,连药量也要根据体质斟酌。令嫒年幼,也不知是否对症,没问过大夫你就喂了药。幸亏药吃了有效,若是吃错了,你是要怪制药者之过,还是你这为人父者却粗心滥药之过?”
施可立方才明了他的意思,吕仲良并非自持身份不肯为人看诊,是怪他擅作主张,不问医便先喂了药。
他面露惭愧,深深一礼:“吕御医说的极是。是下官冒失,未曾多想,愧为人父。”
“过两日,我去你府上一趟,看诊过后再视情形为令嫒开方抓药。今日你先回去吧。”说罢,吕仲良不再理会,转头盯着班贺,一副等人走了再和他好好掰扯的姿态。
施可立连连道谢,喜不自胜离开,留下两人站在门外。
班贺自觉,麻利承认错误:“今日怪我多事。吕御医该骂骂,该打打,我都受着。”
伸手不打笑脸人,还能真跟他计较不成。吕仲良不屑哼了声:“你当真是路过?”
“千真万确。”班贺表情都严肃了几分,以示诚恳,“我来拜访一位故交,就住在这儿不远。”
吕仲良嗯了声,道:“今日,就不请你进去喝茶了,改日再叙。”
班贺仔细看他几眼,面容疲倦,眼下两抹青黑,整个儿精气神都够呛,似乎有段时日没休息好了。
太医院如此忙碌,是遇到什么棘手的病症了么?
不便问出口的话堵在胸口,被咽了回去,但心中猜想却不断冒头。
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吕仲良如此,班贺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可以确定的是时间不短了。
吕仲良贯彻如一不多与外界打交道,恐怕怕的就是这一点。班贺都无法自抑生出那些想法,更何况是其他人。
宫里有人的身体出了问题,且不能为外界所知。
班贺心头略沉,面上不复轻松,掩饰地笑笑:“我也得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不断否决着心中猜想,班贺眉头紧锁,强迫自己将那个念头抹除。
虽然皇帝还年轻,后宫不算充裕,也有一位贵妃,三位昭仪,选侍数人。但宫中迟迟未有皇嗣出生,已在大臣们心中生根发芽。
皇嗣是王朝的将来,事关国本,朝臣年年上疏,请求充实后宫,都被皇帝留中不发。
说的人多了,皇帝还会挑几个发作一番,压下好事者气焰。
这段时日似乎又闹起来了,数位大臣轮番上疏,国本事大,奏请皇帝广纳妃嫔,早日诞下皇嗣以安人心。
在充实后宫的奏疏中,还夹杂着要求立中宫的言论。在皇帝看来,这些人是借题发挥,浑水摸鱼,专门挑了个日子,把这些人在朝堂上点名挨个批驳一顿。
严厉到几乎是指着鼻子斥责:诸公政务机要处理得一塌糊涂,还要对后宫的事指手画脚,是不是还要管到龙床上去?不如请诸公住进宫里,随身侍奉好了!
只有阉人,才能在宫中随身侍奉。
被点到名字的官员,无不磕头认错,抖如筛糠,场面一度如同闹剧。
回想至此,班贺心头沉郁轻了不少,摇头自嘲杞人忧天。
皇帝在朝堂上中气十足训斥朝臣的模样,哪里像是病重的人?
许是太后凤体欠安,皇帝素来孝顺,担心太后,难免会给御医施压。
说起来,处在风暴中的,还有班贺顶头上司,工部尚书俞燔。
毕竟宫内唯一一位贵妃是俞燔之女,离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便有人猜测,是俞燔在背后指使他人提立后之事,以众口向皇帝施压,立俞贵妃为后。
这样无端的流言让俞燔苦不堪言,唯恐皇帝听信,不仅自身有麻烦,还会殃及宫内的女儿。
被指为上疏立后之事指使者,俞燔对外百口莫辩,一时急火攻心,病倒在家歇了几日。
部堂生病,班贺做下属的理应问候,备了份薄礼登门拜访。
见班贺到来,俞燔胸中积愤再按捺不住,私下向班贺大吐苦水。
“贵妃一直恪守本分,谨慎恭顺,从不敢觊觎后位,我又怎会有此妄想?”俞燔犹带气愤,在外人面前也得避开女儿名讳。
他说着话,双目渐红:“后位空置多年,若是皇帝有此心,早就封贵妃为后了!”
俞贵妃绝无成后的机会,是俞燔父女俩心知肚明的。从未有过逾矩之举,这回莫名成为众矢之的,难免不让人怀疑的确是背后有人指使。
在朝臣中挑起事端,直指皇帝。遭到皇帝强烈反扑,便祸水东引,矛头指向俞燔。
不管背后指使的人是谁,无疑是个心机深沉、挑拨人心的阴险小人,实在可恶。
方才出声为施可立说话,也是因为班贺想起同为父亲的俞燔。
为了宫中处境微妙的女儿,他在外谨言慎行,不愿给女儿添麻烦。即便女儿贵为贵妃,怕女儿担忧,从不报忧,默默承受指摘。
可怜天下父母心。
班贺只是为施可立说了两句轻微之言,算不上帮忙,谁教吕大夫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将其他杂事抛至脑后,眼下班贺最担心的还是陆旋。
说他扒了皮都是胆一点儿没错,头一回办外差就要闹出大动静,得罪一批人,果真是骆总兵一手带出来的好兵。
仗着军营出身不被人所知,兵出奇招打得当地官员猝不及防,可那些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官老爷们又岂是吃素的?
等他们反应过来,发力反击,才是真正的较量开始。
这厢他与范震昱通了气,陆旋那头也不能掉以轻心。回到住处,班贺连夜写了信,信里反复叮嘱,第二日一早将信传回邰州。
等待班贺回信期间,陆旋只有将心思收拢,放在防营新兵身上,才不至于成日望着外边,魂不守舍,有失体面。
铁羽营驻扎在防营内,与防营兵同吃同住,只是铁羽营到底多是西南兵,成军起便军纪严明,训练有素,风貌与防营兵截然不同,是一眼便可分辨的。若非必要,两队士兵鲜少往来交流,隐隐有条界限。
新接纳自愿投军的流匪加入后,更是显得铁羽营鹤立鸡群,与其他士兵泾渭分明。
收容这些流匪入营,陆旋根本不放心,态度摆在明面上。全军集合首日便三令五申必须严守军令,违者严惩不贷。
尤其有一条,所有人必须牢牢记在脑中。
在场所有人都是拿了银子自愿入伍,一旦登记在册,载入军籍,便是朝廷的士兵。擅自离营一日未归者,即视为逃兵。
对逃兵只有一个处理结果,杀无赦,斩立决。
陆旋站立高台,身旁站着杜剑风,台下是还未受训队伍都站得有些歪斜的新兵。
新兵左侧是统一身着黑甲的铁羽营,如同一方从模具里取出的铁块,棱角分明,冰冷凛冽,煞气逼人。
陆旋微抬下颌,洪亮的声音向校场四周扩散去,分布在队伍中的传令兵专注倾听,将他的话传遍每一个人耳中。
“铁羽营全员听令,即日起,铁羽营全军戒严,严守防营外围,没有我与杜都司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擅自离开防营!违者,可当场斩杀,只需将尸体带回来。防营士兵同样如此,若有发现异常,检举揭发重重有赏。”
那双冷酷的眼眸扫过台下新兵:“对此有异议者,现在就可以拿上返乡路费离开。”
话语狠绝,不留丝毫余地,台下新兵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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