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械义肢上增设机关,无非是为了使其具有额外的杀伤力。旋哥从来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装上这双机械手臂,不过是为了弥补失去原本肢体的遗憾,额外的机关反而将它变成冰冷的武器,违背了师兄替他造这双手臂的初心。
将双手双脚都更换为机械义肢的姜迹,则完全与他不同,只为追求更强的躯体,已然抛却了人性。连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都可以因为那样可笑的原因抛却,做出泯灭人性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陆旋低头,看着被掩在手套下的手掌,淡淡道:“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这是一双再寻常不过的手。我多久没有触摸到任何东西的感觉了,你知道吗?”
一旁默默听着的穆青枳暗自惊讶,她竟一直不知道陆大哥的双臂也是义肢!
“旋哥……”越想,阿毛越心虚懊悔,坐立难安。他那样不懂事地冲师兄喊叫,不能理解他的坚持,还说了那些胡话,师兄现在一定很生气。
他央求道:“旋哥,能不能帮我看看,师兄有没有在生我的气啊?”
陆旋不为所动:“亲自去道歉,难道不是最基本的诚意吗?”
阿毛灰溜溜低下头,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了就要认,更何况那是师兄,又不是外人。他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冲到房门前,用力敲了三下:“师兄,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刚要再次敲门,房门被拉开,班贺面无表情站在门后,阿毛眼巴巴仰头望着他:“师兄,我知道我错在哪儿了。真的,我以后再也不说那些话了。”
班贺并没有多生气,对不懂事的孩子只能格外宽容些,道理要慢慢讲,他只是想稍等一会儿再和阿毛解释,但没想到的是,陆旋会替他说出这些话。
他在屋内句句听得真切,一字不落。原来,陆旋是这样想的。
班贺看向陆旋,陆旋回望来,神情有些不自在,没了教训阿毛时的泰然自若,眼中忽闪,绯色悄悄漫上耳根。
第62章 亲吻
这一日,因陆旋的不期而至变得热闹起来,等天色完全暗下几人才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先前注意力全在姜迹被杀一事上,尚不觉得,嗅到饭菜香味才觉得肚子饿,两个孩子争着抢着端碗盛饭,迫不及待填饱肚子。
陆旋特意没有留在骆忠和那儿用饭,找了个借口来了班贺这,好给姜迹犯下的凶案做了个了结。
班贺的厨艺说不上好,一屋几个都吃得有滋有味,尤以在山营待上十天半个月的陆旋最赏脸,清了盘底。班贺打趣都不用洗盘子了,他也泰然处之,即便不是个脸皮厚的,也不该薄在这种地方。
穆青枳又是喜又是忧,情绪复杂难以言述,全写在脸上,一肚子话不知道该说哪句。
喜的是害死爷爷的凶手已被陆旋处决,血债血偿,她再不必担心仇人逍遥法外。
忧的是她不知该如何报答为她报仇的陆旋,更有这些日子凭着一腔恨意支撑,与决心报仇为目标,却骤然得知大仇得报后,对将来的茫然未知。
没了亲人的陪伴,没了报仇的目标,往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见陆旋放下碗筷,穆青枳一声不吭在桌旁跪了下来,用力磕了个头。陆旋手疾眼快,制止了她磕第二个,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穆青枳咬着下唇,眼含清泪:“陆大哥,你为我报了仇,可我却无法报答你,请受我这一拜。我命如草芥,家徒四壁,爷爷逝世只留下一把奚琴,一本家传枪法图谱,如不嫌弃,这套枪法我愿交给陆大哥。”
陆旋摇头:“我杀姜迹不是为了回报,不用你谢我。甚至我不是专程为你报仇,是他的存在威胁到我在乎的人,除恶务尽,以绝后患。”
班贺眉峰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陆旋的坦率直白让穆青枳一愣,随即固执道:“无论缘由如何,事实便是我的仇人死于你手,有恩不报,爷爷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瞟了眼在一旁含笑看戏的班贺,陆旋说:“既然你坚持,那你替我照顾龚先生好了。”
班贺忍不住下颌微扬,开口道:“怎么还扯上我了,人家报答你的恩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旋:“你有恩于我,我身在军营,也没法报答,那就让她代我报答,有什么问题?”
班贺背靠座椅,脚尖不轻不重地轻碰陆旋小腿,拿眼角瞧着他,带笑意的唇动了动,嗔怪地无声说了句:“滑头。”
穆青枳却像是被委以重任,眼神坚定,用力点头:“我一定会照顾好龚先生的!”
这边打好商量,阿毛却满眼不认同:“我不知道你要怎么照顾好师兄,女红惨不忍睹,厨艺顶多能熟,洗衣裳的时候倒是听见了你唱小曲,可唱得还没有阿桃好听。往后你还是得学些有用的,练把子力气都行。”
他朝班贺一努嘴,“师兄,哦?”
不足被明着说出来,无法辩驳,也不知道他拿来和她比的阿桃是谁,穆青枳涨红了脸,怒目而视:“你又干了什么有用的事,不也是靠着先生照顾你吗?”
刚要回嘴,陆旋抬手按在阿毛头顶:“刚吃了多嘴的亏,这就不长记性了?”
闻言阿毛慌张看了师兄一眼,嘿嘿笑了两声,装傻卖乖。他认错的速度比谁都快,绝不留人借题发挥的余地,班贺无奈摇头:“碎嘴的毛病是该改改。”
夜里没法回山营,陆旋自然留在了小院过夜——非要走也是能走的,但,没有那个必要。
陪班贺收拾了桌子,两个孩子各自回房休息,陆旋随他进了屋。
班贺躺在里面,目不转睛看陆旋除去外衣,直到熄了灯,从声音辨别他走到床沿坐下。一阵窸窣,他在勉强容纳两个成年男子的床上躺了下来。
明目张胆的视线太过明显,犹如实质攀在背上,陆旋吹灭烛火才稍稍自在些许。可躺下侧过脸才发觉,那双眼眸太过明亮,像黑夜漏下的两点星子,忽明又忽暗。
“这回好了,山营没有孙校尉,夜不归营也没人打你军杖了。”
班贺忽然开口,轻得如同耳语一般,陆旋的心却猛地一跳,镇定片刻,才道:“孙校尉和你说的?”
班贺:“除了他还有谁,指望你亲自告诉我吗?”
“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陆旋语焉不详,不想提,被罚军杖又不是光彩的事。
班贺放过他,提起另一件事:“骆将军调你去山营,不是真让你去巡山吧?”
陆旋嗯了声:“山营的一位队长,一位什长,时常与山民打交道,对当地各部族风土习俗熟悉。土兵是朝廷的一大助力,越泽有一支强悍的队伍,和他们打好关系不是坏事。”
实际上越泽是个大部族,居住在永平县,山中的是老寨子。首领征日遵循旧俗,加之罴兵在山中操练,一年中有一半时日是在山寨中度过。
这个时间点忽然让他去山营,除了这个,陆旋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班贺若有所思,转而道:“你也要多加注意,山营不比叙州城,天寒地冻,还有凶禽猛兽,住的地方简陋些实属正常……噗。”
好像越说越惨,他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说不下去了。
陆旋听着他轻声耳语,似乎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听见他的声音便很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都没了声响,各自沉沉睡去。
绮梦于这方冷清素净的天地显得格格不入,无心风与月,偏偏入梦来。
刀光箭羽充斥的混乱意象中,两点星子忽闪,含着笑意的唇轻启:“滑头。”
犹带笑意的嗓音清越,黏在耳中,陆旋狼狈睁眼,身体像是经过一场大战,浑身绷紧了,几乎让他怀疑是否睡梦间真的做了什么。但身旁睡颜恬然的班贺证明,他什么也没有做。
又是这样。班贺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身侧,陆旋心跳加快,未卜先知般提前有意识地控制呼吸。
他睡梦间的确什么都没做,可现在,他无端生出一点焦急,迫切想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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