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个憨儿子也跟着她在后面不停地磕头,不停地喊:“求做主!求做主!”
老皇帝面上起了愠怒。
三十年前,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寻了驸马,清河和季岁是假成亲,根本不可能搞出这种事情,那就只有房陵……
“来人!”老皇帝听那妇人说完,倒也没有直接信,只是道:“去将驸马请过来,莫要惊扰了房陵长公主。”
一甩袖子,老皇帝转身进了衙门,身后,妇人千恩万谢地磕头,没磕几下,也被锦衣卫带了进去。
*
驸马风尘仆仆骑马赶来,很明显路上锦衣卫已经和他说过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进衙门就撩袍一跪,都没带扫那妇人一眼,便高声:“陛下!臣从未有过妻儿,请陛下明察!”
而听到那声“陛下”,妇人好像鸭子被踩了脖子,瞪大眼睛看着堂上:“陛……陛下?妾求到的大官竟然是陛下?!”
随后,反应过来驸马说了什么,她肝肠寸断地“啊——”了一声:“颜郎,你就是不认妾,也要认你的孩儿啊!他生下来那年你在备科举,你都没抱过他几回!如今竟如此狠心,不认他,还要杀了他!”
百姓们依旧没有被驱赶,在衙门外反复探了几次头,才看清楚衙门中央的情况。
那驸马颜淳已经年过五旬了,俊眉长须,身形修长,仍能看出昔日状元郎的风采。便是在辽东这等苦寒之地已经二十来年,依然无损风姿,反更显出沉稳雍容的气度。
但正因为这样,更衬得他旁边衣衫褴褛,还光着脚的妇人形容惨烈。
不少官员已经开始可怜起妇人了。
而驸马被这么架在火上烤,倒也不见窘急,只平和道:“这位夫人,我不认识你。”
妇人的面色十分苍白:“保定府博野县北杨村,颜郎你都狠心忘了?”
驸马说话不急不缓,内容也是条理分明:“我的户籍并非秘事,有心人皆可查知。若能以此来说你是我发妻,我岂不是人尽可妻?”
好促狭!
场上零零碎碎有人咳嗽几声,遮掩笑意。
妇人愣了一会,哭着说:“孩子可以与你滴血认亲。”
驸马又说:“陛下早就告知天下,滴血认亲是荒谬之举,做不得准,哪怕并无血缘关系,血液也能溶在一起。”
妇人双眼茫然。
有官员不满地出声:“乡下妇人怎会晓得此事,驸马未免有些欺人了。”
颜淳笑道:“柳侍郎高义!不如以身作则,先与她的儿子做滴血验亲?”
柳侍郎:“……”他自讨个没趣,噎了半天,没再说话。
太久没见驸马,居然忘记当年长公主和他,一个是知名的争强好胜,一个是知名的唇舌犀利。可恶啊!
那妇人迷瞪着眼睛想了半天,突然激动起来:“陛下!我有证据!”
她如此笃定,驸马心里没来由地一咯噔。
随后,就听见那妇人大喊:“颜郎背心上有一块胎记,像是一朵三瓣梅!比绣活儿还精致!我不认识他,我没和他上过床,我怎么会知道这事!”
驸马:“……”
众人清楚地看到,从进门起一直八风不动游刃有余的驸马,脸色变了。
锦衣卫收到老皇帝的示意,要把人带去后面脱衣服查看。
驸马沉默地跟着走了几步,忽而一停,转身跪下,往老皇帝一拜。
“不必查了。”驸马果决道:“陛下,是我干的!”
……
许烟杪大老远看到一群人围着衙门,“承认了”“居然是**啊”“哇!堂上***好生气”“什么大官!****他女儿,谁家女儿碰到***都得生气吧”“那驸马好畜生”窃窃私语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只是有些字眼还是听不大清。
“!!!”
许烟杪一瞬间激情澎湃起来,抓住兵部司务的手几乎是把人拖着走:“事关大官诶!不知道是什么事!走走走!看热闹去!”
兵部司务眼睛也亮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大官……”
等从衙门口的人山人海钻进去再钻出来后,两个人:“呃……”
这……皇帝的热闹,看着是不是不太合适?
许烟杪和兵部司务对视一眼。
“要不还是……”
“走……”
人群里突然传来太子熟悉的喊声:“让让!让让!麻烦让一下!我是官差哈!借道借道!多谢了!”
然后……
“也不知道是什么热闹!”
虽然降低了声音,语气中也只是有些小兴奋,但许烟杪还是听到了。
【可能……大概……】
……许烟杪?
太子眼里有一丝惊讶闪过,人还没反应过来,被后面的人一挤,踉跄几步就冲到了人群最前面。
视野还晃着,都没看清衙门里的情形,耳朵里先钻来一句——
【是你家的热闹?】
“?!”
太子蓦地抬头,就看到自己姊姊的驸马跪在堂上,衣襟发丝都好似湿了汗。
太子猛然瞪大眼睛。
谁家房子塌了?!
哦,原来是我家房子塌了!
衙门内传来亲爹的声音:“滚进来!”定睛一看,亲爹阴恻恻笑着,露出一口雪光惨然的白牙。
看热闹是吧?
假冒官差开道是吧?
滚进来!
“许烟杪!还有你!”
本来已经缩了一半身体的许烟杪默默又探了出来,低着头往衙门里走,旁边是同样耷拉着脑袋的太子。
“还有你……”老皇帝看着兵部司务想了两个呼吸:“那个什么……连沆,也进来。”
兵部司务:“……”
他发誓,要不是许烟杪,陛下绝对不会知道他是谁!
平时被陛下记住是好事,但这个时候……
兵部司务含怨控诉地看着侧前方许烟杪的背影,总觉得每走一步,都像是踏着霹雳火球,随时能够炸开。
他宁可陛下不要记得他的姓名!
*
到了公堂上,太子讪笑:“爹,姊夫这是怎么了?他犯了什么错?”
老皇帝怒上眉头:“什么错?!你这个姊夫,他骗了你姊姊和我!当日我琼林宴赐婚前问过他可有婚配,他亲口说并无婚配!如今三十年过去了,原配竟然找上门来!抛妻弃子不说!他还叫人去追杀那对母子!还让母子前来报官了!”
“朕要砍了他脑袋!谁也不许求情!”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答复,太子脸上的错愕之色亦常明显,随后,就是深深的愤怒。
驸马本不能当官,但是他这位姊夫当上驸马的时候,大夏还没有这条律法——这是在天统七年定下来的,而颜淳,是天统四年,第一任科举殿试中的状元。
太子与长姊的感情十分深厚,那是他唯一年龄相仿的胞亲家,他深知长姊是个多么骄傲好强的人。
太子幼时出去买饭,老板看他顺眼,多给了一个窝头。第二天长姊去买,她就硬生生给演杂耍的当了半天小工,拿着工钱多买了两个窝头带回来。
回忆起和一生好强的长姊相处的幼年时光,太子痛苦面具了一瞬间,迅速把记忆拉回现在。
姓颜的居然敢如此在长姊脸上抽巴掌——
太子嚯地走过去,抬手就对着驸马一巴掌扇过去。
【抛、抛妻弃子?!】
许烟杪惊得简直瓜都掉了。
【可是她是女驸马啊!】
【抛妻也就算了,她怎么弃子的?】
太子的巴掌就擦着驸马鼻尖过去了。
收力过猛,太子“嘶”了一声,反手捂住自己的腰。
好……好像扭到了……
颜淳是地方官,听不见心声,只以为太子是顾及长公主颜面,垂了眼,沉默片刻,冷静地开口:“没错,是我做的,我确实抛妻弃子了。她指认了我后心有胎记……的确有,不必去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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