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令徽“哦”了一声,突然低头抹泪,发出抽噎声:“可、可是我娘她一生好强,最遗憾自己没能成为女官,平日里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我作为子女看在眼里,如何能忍心母亲受苦,方才不远千里,独自从辽东来京师。”
“主考官你不许我进去,恐我娘知道,要更加悲痛欲绝了。”
“娘啊——”
周围来看神童试的士子本来也觉得颜令徽一个小女孩非要进去科举,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但一听到对方是为母考科举,小小年纪带着几个家仆独自坐着马车从辽东到京师,顿时好感大增。
好几个士子已经开始发出声援:“既然前朝能进,本朝也能进,就让她考一考吧。”
是的,孝顺是最大的免死金牌,可以开绿灯的。
哪怕一个人是杀人犯,只要这人是为父母杀人,很大可能会被酌情处理轻判。
霍洗马压根没想到颜令徽会拿孝道来压他。
他连对方用郡主身份压他都想到了,甚至想顺势表现自己的不畏强权,但……怎么会用孝道?!
眼瞧着支援颜令徽的声音越来越大(主要是,又不是支援她当官,只是支援她进个考场),霍洗马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多。
【哦豁!赶上热闹了!】
霍洗马瞳孔缩小,汗水更多了。
许烟杪怎么会来这里?!
许烟杪压根就没去关注霍洗马的困境,在那里自言自语,自得其乐:【要不人家怎么是神童呢,这脑袋瓜子,一点都不死板,可灵活了。】
霍洗马觉得许烟杪是在暗讽他死脑筋,不由得暗自恼怒起来。
又觉得自己和许烟杪无冤无仇,自己甚至从未针对过对方,作甚这般嘲讽人。
许烟杪一头雾水:【诶?霍洗马看我做什么?看小郡主去啊,人家都已经开始抽抽噎噎问:孝道和规矩哪个更重要了。】
【哦!】
许烟杪脑袋瓜子灵机一动。
如果老皇帝在场,肯定会想办法制止这颗“聪明”的脑袋瓜子乱动。
然而,霍洗马经验不足——
【他是不是想让我帮他解围啊?】
【毕竟一个孝心外包的人,可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观望着神童试的官员们:“?”
孝心外包?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女童林幼玉求试,中书后省挑试所诵经书四十三件,并通。四月辛酉,诏特封孺人。
——《建炎以来朝野杂记》
*
女童子吴志端,令中书复试
——《宋会要辑稿》
*
第200章 你娘活着影响你发挥了?
孝心他们知道, “外”他们知道,“包”他们也知道。
但结合起来……这词就很怪。
好几个普通御史聚在一起看热闹。
他们一起看向老御史:“葛公,你从前朝到本朝, 守了四十多年的皇家藏书阁, 见多识广, 这……‘孝心外包’是什么意思?”
老御史捋了捋胡子, 把自己的学识从脑海里揪出来,试图解读:“孝心应当没有别的含义, 外包——或许是指, 用一样东西从外面把孝心包起来。”
那几个普通御史:“!!!”
纷纷赞同:
“肯定是这个意思了。”
“葛公智慧过人!”
“也不知,小白泽说的将孝心包起来, 到底是用好的包还是坏的包。”
“必然是坏的。若是好的, 好上加好,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怎么回答孝道和规矩那个更重要。孝心外面裹上一层污泥,孝心外包, 应当就是在说他:明明在做孝顺的事情,然而被外人误解了!”
“不错不错!这个理儿很对!”
“那也不一定,说不得就是太孝顺了, 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若是说孝心更重要, 岂不是就得放小郡主进去了?”
“我赞同这话!”
官员们一旦讨论起就会各执一词, 旁边的老御史面含微笑,不紧不慢地捋着胡须。
并且十分高兴自己又学会了一个词。
孝心外包。嗯, 想必这是一个和“金块珠砾”相似的词语吧。
【反正我是不会帮他的, 孝心外包的人真的很让人恶心,自己娘自己不孝顺, 娶了媳妇让媳妇孝顺。】
“咦?”
孝心外包原来是这个意思?
老御史已经不管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连忙让人把纸铺好, 把墨磨好,提起笔。
快!细说这位太子洗马是怎么不孝顺的!我们御史的业绩又来了!
——至于娶媳妇让媳妇孝顺这种事情,在许多人眼里,都是应该做的事情。
媳妇就是该孝顺公婆啊。
另一边,把心声听得清清楚楚的霍洗马又是心慌,又是尴尬,偏偏这是许烟杪的心里话,他又没办法冲过去狡辩。
不对,他可以的!
霍洗马看向小郡主,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很语重心长地说:“郡主,孝道和规矩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就比如在某家中,某未科举及第前,因为忙于学业,无瑕顾忌母亲,只能将家事托付于妻子。我那母亲的确想念我,也想时时见到我,可倘若我打水来为她洗脚,她高兴归高兴,却会训斥我,让我好好念书,将精力放在科举上。”
“后来我就一心向学,埋头案牍……”
【然后六十岁送走老娘才及第?】
【你娘活着影响你发挥了?】
“噗——”
老御史身后传来御史们的爆笑声。
而老御史本人虽然稳住了,没有笑,但下笔的手用力一抖,在白纸上留下了很大一弯黑月。
许烟杪这嘴也太毒了吧!
霍洗马到底说了什么,才招来如此讽刺的话?
好奇。
几个御史对视一眼,开始撺掇:“葛公,我们不如离得近一些看看情况吧?”
“是啊是啊。霍洗马一大把年纪了,欺负小郡主,我们于心不忍。”
老御史今年虽然已经七十二岁了,但也想看热闹(划掉),但也心怀正义,看不得旁人欺负八岁小女孩:“既然如此,老夫也走这一遭吧。”
……
颜令徽看着霍洗马那脸突然一阵青一阵白,额头青筋暴突的模样,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人也太经不起风浪了吧,她不就是利用一下年纪小的优势,一边哭一边刺他,故意问“孝道和规矩哪个更重要”吗,至于这样一边回话,一边气得半死?
这种人如果软弱,被御史弹劾,被政敌针对的时候,真的不会气吐血吗?
颜令徽看到霍洗马说着说着,猛地顿住话语,悄悄撇了撇嘴,而后,装出抽抽搭搭的样子接话:“一心向学,埋头案牍,然后呢?”
霍洗马忍耐片刻,才假装不在意许烟杪的话,继续对颜令徽输出:“然后,我以六十岁高龄科举及第,数十年里,未曾有一日丢下学业,回去侍奉母亲。在世人眼里,我无疑是不守规矩的,那是我母亲,我却将孝顺之事全扔给妻子。但在我母亲,在我妻子眼里,我却是最孝顺的。因为那是我母亲想要的,我真正孝顺她的方式。”
霍洗马:“难道你娘想要你为了她,挑战俗世规矩,受人指指点点,说你不安于室吗?”
颜令徽:“我娘想啊。”
霍洗马一肚子话直接被这句“我娘想啊”堵了回去,整个人突然反应过来——那可是一生要强,还尚了女驸马的长公主殿下,怎么会介意世俗规矩,他刚才是脑子打结了,一时没转过弯来,居然想拿长公主来压这小丫头。
不过没关系,外人又不知道这事。
就像辩论一样,他不需要让对手认可,只需要让观众认可他的想法就可以了。
“胡说!你这孩子怎么为了进去科举,连这种谎言都说呢!”
霍洗马表情有些些微地扭曲,但在阳光下,这点扭曲就不太显眼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怎么会想要把你放进一个千夫所指的处境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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