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埋着头, 就快从岩石里找条缝钻进去了。
心里叫苦不迭——
许郎!求求你!别说了!放过我们吧!
老皇帝努力地笑, 努力地笑。
朕不生气,对, 不生……
【啊!对!就是现在这种笑!不过感觉当时的笑比这个开心多了, 这个虽然也露出牙花子,但……好奇怪,怎么感觉有些……狰狞?】
……气。
老皇帝强撑着一点一点收起笑容, 假装自己是笑够了。
忽地手臂发力,弯好的弓射出搭好的箭,“呜——”箭矢破空, 他手快, 那箭直奔蛮人胸口而去, 对方躲闪不及,惨叫着倒下去, 手里砸向野人官兵的狼牙棒便砰然摔在地上。
那野人官兵本来正挥舞利刃隔开蛮人大棒,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声,后知后觉自己被救了。
还是陛下亲手救的!
这野人官兵意外之余, 感动得红了眼眶, 转身“嗷嗷”叫着冲向另一个蛮人, 打法又疯狂又不要命。
至于这叫声,主要是当野人当惯了,习惯打猎时吼两声吓唬野兽和提升自己这边的士气。
老皇帝慢慢放松手臂和弓弦,双眼直视那边战场。
嗯,他真的是怕自己手下的兵有危险,不是找机会让自己合理不笑了。
*
蛮人暂时被打退了,但敌众我寡,只怕他们稍作修养,又能立刻追上来。
看着应该是野人官兵头领的人搓了把脸,十分紧张地走向老皇帝,行了个不是很规范的礼节,迟疑地道:“陛下,只怕得先和臣回部落了。那儿路径隐秘,入口狭小,只能通行一人,便是被蛮人发现了,他们也进不来。”
——但同样,如果被堵住入口,他们可能也很难出去了。
那野人官兵头领生怕老皇帝以为他要害他们,连忙解释:“不是臣不愿意带陛下出山,实在是臣也找不到路。这山里灌木众多,多是带刺,时常要绕道,有时候一绕就找不到道,好不容易被找回部落,发现不知为何,都迷路出十几里了。”
“这些树儿也特别高,白日都难以见到太阳,若是到了夜晚,豺狼虎豹出没,还有熊瞎子,更是容易折损人手,受伤了也很难找到药物,当年臣初初迷路时,许多儿郎便是折在上面。”
“还有蜱虫……部落里的人管他们叫草爬子、狗豆子,都是芝麻粒大小,能吸人血,被咬了之后会发痒,起泡,发热不退,神志不清,全身酸痛……最严重的,直接七窍流血死了。”
“臣这些年为了躲着这些虫子,才耗了许久都难以出山。”
老皇帝瞟了一眼许烟杪,听到对方在心里叭叭叭可怜这些野人官兵死了多少人,心底也是一叹:这都是我大夏的忠良啊!
他对野人首领微微颔首:“朕自然是信爱卿的。”
野人官兵头领的胸口激动地起伏:“谢陛下!请容臣带路。”
老皇帝扶起他,拍了拍肩。
然后,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那野人官兵头领的脸。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他哪位大臣来着?
*
野人部落。
“陛下!臣给你盛汤!”
正常时候,野人官兵头领都不会这么殷勤,一般来说,品级也不够他凑上这么近献殷勤。
但,原谅他,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野人及他手下那些兵之外的人了!
而且!现在! 天时地利人和!
野人官兵头领目光灼灼盯着老皇帝,比葛朗台看到金子还热切。
皇帝在山里失踪,外面还能不找吗!皇帝自己都能走到这里来,外面进来个十万大军,一定能把皇帝和他们一起救出去!
——我真的受够当野人的日子了!
我还救了陛下!我可以荣归故里了!
汤是鸡汤,山里土生土长的雉鸡,鸡肉特别柴,但现在这情况,又是被暴雨淋,又是被追杀,能有口热汤喝就不错了。
许烟杪一边喝汤,一边听着那个野人官兵头领在向皇帝表达他的忠心。
“陛下,臣本以为此生再见不到陛下了!”
“嗯……”
“当年陛下派臣去西域,震慑西域三十八国,臣幸不辱命,使四夷入诸夏。”
“嗯……爱卿实在辛苦了。”
许烟杪埋头咕嘟咕嘟地喝,眼睛还不忘盯着八卦系统里的某些内容。
【没认出来还一口一个爱卿,真不愧是当皇帝的人。】
不少大臣抽空看了许烟杪一眼,特别惊讶。
小白泽今天居然开窍了!还能听出来陛下是在敷衍?他们都听不出来!
老皇帝现在暂时没时间搭理许烟杪。
他在反复回忆,反复搜肠刮肚
到底是谁!到底是他哪位卿家啊!
西域三十八国由于山高路远,畏威不畏德,派人去震慑确实是他的作风,但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不过当年开国那会儿,有段时间很忙,估摸着是他随手布下的任务,后来忙忘了。
户部尚书下意识:“可西域在西北方,山海关在东北……”
你是怎么跑这边来的?
野人官兵头领的脊背一下子僵硬了,他眼神游移了一瞬:“从西域回程时,遇上极大的风沙,向导和我们失散了……”
【还说得挺委婉,什么失散了,明明就是风暴起了之后,向导直接丢下他们自己逃命,骆驼都不要了,全靠两条腿玩命地跑。】
正说着,野人官兵头领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奇怪,总觉得同僚们看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哦,是因为他现在一副野人打扮吧,披头散发,头发都剪短了。
那也没办法,深山老林留长发还没有发冠,简直找死。
他继续说:“我和儿郎们又不识路,只能朝着东方走,期待能重归九州。然后……”
大家就懂了。
然后这群人走着走着,又倒霉进山,然后越走越深,再然后就出不来了。
户部尚书怜悯地看着他。
真是……好倒霉啊。
然后喟叹:“将军如今得见王师,终可回到故土了。”
听到这句话,野人官兵头领的眼眶又红了:“是啊,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重遇陛下!重遇各位同僚!”
老皇帝感觉到对方抬眼看来,立刻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他轻轻点头。
心里深觉自己不是个东西。
人家一心一意为国,哪怕当了野人也惦记着他这个皇帝,他倒好,直接把人忘了个精光!
——哪怕只是想起来个姓都好!至少能喊一声某卿,以示亲近呀!
“对了。”野人官兵头领看了一眼户部尚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问:“这位长官……怎么称呼?下官离京许久,许多人都认不出来了。”
户部尚书愣住,下意识就:“得陛下恩典,某袁政得任尚书,隶属户部。”
“户部尚书?可是新任的?”
“某从一开始便是户部尚书。”
“一开始?”野人官兵头领想了想,觉得自己懂了:“袁尚书说的一开始,可是指陛下登基后,由其亲自任命的尚书,阁下是第一任?”
啊?这还需要特意详细形容一遍吗?他从陛下打天下起就给他管钱了。
户部尚书困惑地点了点头,也问:“将军又如何称呼?”
野人官兵头领爽朗一笑:“我是陛下刚登基没到半年就走的,尚书不认识我也很正常。”
户部尚书眼神茫然。
这也是位元老?但……谁啊?当年那些兄弟……难道他真的忘了哪个?
“我姓李,双名石虎,没有字,尚书喊我石虎就成!”
“李石虎?”户部尚书一惊,完了,他真忘了。
户部尚书心里狠狠给自己一巴掌: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没机会沟通的大夏君臣都在想,难道自己这么傲慢,连臣子/同僚的大名都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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