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么明显的吗?】
许烟杪扶着这位老人坐到茶楼前面的长板凳上,又观察了一下,确定他面色红润, 呼吸平稳,这才拱手一礼:“某的确有事。那就先失陪了。”
*
许烟杪和襄阳公主鬼鬼祟祟走在前面。
权应璋和他的古文学派弟子鬼鬼祟祟跟在后面。
那偷偷摸摸的样子,晃了童心大儒弟子的眼。
弟子突然咳了一声, 试探性地问:“老师, 我们不跟上去看看吗?”
童心:“维持本心, 你想去就去。”
“那老师你……”
童心大儒摸了摸自己的新门槛,说出了让自己后面后悔的话:“哦, 不是很想去。跟着香圃那老正经能看到什么?”
弟子琢磨了一下, 还是很好奇,遂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临走时还薅走了好几个同样好奇的同门。
而童心大儒仔细观察着自己的门槛, 退后两步, 欣赏一番后, 认真思考:
门口要不要再安一对石狮子?方便平时拿来晒大棉被?
*
“我跟你说,这可是我费尽心思打听到的消息!”
许烟杪神神秘秘:“高襄,你知道踹匠会馆吗!”
襄阳公主摇摇头:“踹匠是什么?会馆又是什么?”
许烟杪就开始介绍了。
棉布染色之后,须要工人足踏凹字形大石,左右滚动,使棉布紧薄而有光泽。这就是踹布。而包头为此募集工匠,聚居坊中踹布,便称为“踹坊”。
包头募集而来的工匠,便被称为踹匠。
“那和我哥有什么关系?”
襄阳公主发出吐槽:“就他那个腿,能踹吗?”
许烟杪压低声音,尽显神秘:“他腿瘸确实不能踹布,但他可以做别的事情啊!”
襄阳公主:“什么事?”
两人边走边聊。
走着走着,就到了许烟杪要到的目的地。
“你看下面!”
他们是先爬上了一个土墩儿,斜下方就是一个人堆。他们就站在人堆外面。
襄阳公主兴高采烈地看热闹:“你让我看什么呢!这群青壮年聚集在一起干什么的?”
土墩儿后面不远处是一户普通人家,家门口堆满了咸菜坛子,权应璋和古文学派的人就蹲在咸菜坛子后面,偷偷探出脑袋。
“这好几千人聚在一起,是在干什么?”
权应璋语气郑重:“不会是在起义……”
不好意思,前朝末年那会儿说习惯了。
权应璋咳嗽一声:“不会是在造反吧?”
主要是,三四千人,都是青壮年,而且,一个个表情愤怒,真的很像啊。
——也幸好这不是在苏州大本营,那边的踹匠,至少万人。
古文学派官员压着嗓子:“应该不是。小白泽很惜命。”
真是造反,他就不会带公主来凑这个热闹了——他一定有多远跑多远。
权应璋点点头,又有些疑惑地四看:“说起来,太子呢?”
不是说是太子在找那老古板麻烦?怎么是这三四千青壮年?
就在此时,突然一声石破天惊——
“裂裳为旗!削竿为弋!”
“讨债讨薪!包头还我血汗钱!”
那些踹匠跟着在后面大喊:“包头还我血汗钱!”
“还我血汗钱!”
“还我血汗钱!”
襄阳公主目瞪口呆。
踹匠们动了起来,一个个扛着竿子冲击他们正前方的大户人家——也就是包头的家。
那家共有七八间房,奴仆也不少,都吃得膀大腰圆,派两个人往大门口一站,都能驱散邪魔。
但再壮实的人,都顶不住三四千青壮年冲击大门。他们搬了近一半桌椅将大门堵住,不少人干脆脚踩同伴的肩膀,从墙头爬进去。院子里喊杀声一片。
当然,最响的还是:“包头还我血汗钱!”伴随着打砸的声音。
大院当下乱成一团。踹匠人群都冲了,如同潮水退去,慢慢流露出来……一个太子()
襄阳公主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脸上表情格外惊恐:“你在干什么啊,哥!!!!”
那个混在踹匠里,头捣得像鸡啄米一样,还跟那一群踹匠一起竖起胳膊大喊“包头还我血汗钱”的,不是她那个冤种亲哥,大夏堂堂太子,又是谁?!
*
土墩儿下面声音很吵很乱,襄阳公主的尖叫声没传到下面。
但是。
许烟杪的心声,完整无缺地传到了每一个能听到他心声的人的耳中。
【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高襄看到这个,肯定会裂幵的!当初我看到的时候也是啊!堂堂太子加入了踹匠会馆,还跟着他们一起去讨薪哈哈哈哈哈!】
太子:“?!”
本来正在喊口号的声音都卡顿了一下。
许烟杪,你突然过来之前能不能通知本宫一下啊!
而且,你怎么把我妹妹带过来了!
本宫只是脸皮厚,不要脸,但不是不怕挨揍啊!我爹他打人可是真打!
旁边的踹匠看太子那萎靡不振的样子,拍拍他肩膀:“第一次来讨薪吧?”
太子勉强扯了扯嘴角。
踹匠:“别怕,俺也是第一次,但是别的会馆都能干,俺们也能!包头都心狠,俺们按件踹布赚钱,他经常说这个没踹好,那个踹得有毛病!少俺们的钱!挑不出错就拖着、欠着不给,还动不动把人从踹坊里赶走!他这么做,俺们就自己来拿钱!”
说着,一簇火星仿佛从踹匠眼里冒出来,黑红黑红。
太子狠狠地骂了一句,大抵是在骂黑心的包头:“不晓得考虑人,有你哭的时候!”
那踹匠一把把太子手里的竿子再往手心里推推:“没错!让他哭!”
太子发现,先哭的可能是自己——老底都被掀了。
【加入的还不止一个会馆!】
【瓦木工人的九皇会,烧盐工人的炎帝会,凿井工人的四神会,挑水工人的华祝会,打铁工人的老君会……】
【绝了,这些会馆都是工人们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自行组建的,谁敢拖欠工资,会馆的总首就召集人手,上门讨薪。】
【但是,太子殿下,这关你什么事儿啊!你又不是工人,怎么处处讨薪队伍都有你的身影啊!】
【怎么有的会馆讨薪,你还混进去吃人家讨薪前,杀鸡宰驴的鸡和驴呢!】
太子举着竹竿愤愤地想:怎么,我也不是不来参加,吃两口怎么了!
虽然我瘸腿冲得慢,但是一旦有所不测,有我在队伍里,官兵绝对帮会馆的人啊!就这还不能吃个鸡腿吗?
【如果两家会馆讨薪撞到同一天,你还努力劝说其中一个上午出门,一个下午出门,力图一定能赶上热闹是吧!】
太子在心里努力争辩:我那是……我那是怕包头蛮横,工人这边少了我吃亏!我多多少少也是当过将军的!
咸菜坛子后面,权太傅以极为强大的心理素质,才没有杵着拐杖冲出去将太子提溜回来。
对于他这种古文学派的人来说,太子这个行为,太出格了。
礼教纲常呢!!!
你一个太子去掺和人家工人讨薪,算什么事儿啊!
*
襄阳公主眼睁睁瞅着亲哥嗷呜嗷呜地冲进别人的内宅,眼皮子跳了跳:“我爹他……知道这事吗?”
许烟杪:“我也不清楚,可能锦衣卫早就上报了?”
襄阳公主“哈、哈”干笑两声:“我哥也算是做了好事吧?”
许烟杪委婉地说:“放在前朝末年,算是。”
但是现在……龙椅上那位,思想可能相对来说向着百姓,但屁股终究还是坐着龙椅的。
……
皇宫内。
老皇帝披着奏章,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叫来锦衣卫指挥使:“之前那些会馆暴力讨薪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该抓的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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