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盛承鸣胆子大了些许,他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公子若非自愿,我帮你去禀明父皇,取消这门婚事,本来男子嫁娶一事就非正统,公子大才,怎可屈居后宅,日日伺候一个病秧子?”
盛承鸣满心以为宿怀璟是被迫嫁给容棠,这般说着犹嫌不够,眉头一拧,愤慨道:“容表哥未免也太过随心所欲,明知自己这幅身子活不了几年,怎可还娶男妻?待他走后,公子岂非还要为他守孝?新丧夫三年不得参加科举,若他早走了便也算了,如果他拖着残躯挣扎个三年五载,公子你岂不是得在他身上耽误将近十年光阴!?”
盛承鸣越想越害怕,说这话的时候眉心死死皱着,一脸义愤填膺,说完半天都没听见宿怀璟回音,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望过去,仿佛只要宿怀璟一声令下,他立马就能从淞园策马回宫,让仁寿帝取消这门在他看来荒唐至极的婚事。
可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盛承鸣却恍然感觉坠入了冰窟,危机感呼啸而来!
那是一双荒原上的野兽捕猎前的眼睛,猩红的瞳孔在黎明前锁定猎物喉咙,随时便会猛扑上去一口咬断,将一切都终结在漆黑的夜间。
瞬时的躯体感觉格外清晰,盛承鸣浑身汗毛倒立,宛如一阵阴风吹过,才使得他身在四月暖阳下,却好像置身于数九寒天。
盛承鸣心下骇然,不可置信地定睛重看宿怀璟,却恍然意识到刚刚那一瞬间的感知好像错觉。
宿怀璟依旧笑得温良,很耐心地听他说完所有称得上诋毁咒骂的句子,而后偏过头,轻声道:“多谢殿下。”
盛承鸣难得谨慎地没有立刻应声。
宿怀璟道:“我与容棠,两情相悦。我是个没什么抱负的人,余生只希望能跟棠棠一起赏花看书、听戏品曲儿,我盼着棠棠能长命百岁,如果天不怜我,没那个福气,我也只希望能陪他足够长的时间。”
盛承鸣呆呆地看着宿怀璟,瞧见自己敬重的公子脸上浮现出的神情竟似镀了光的温柔。
“如果说这次成亲,真的能帮棠棠冲走身上的病痛,那才是我的福气,还望殿下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他抬眸,望向盛承鸣,拱手行大礼,“若殿下觉得我这般儿女情长、成不得事,也是在下福薄,无缘辅佐殿下问鼎天下,但若要我离开容棠,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宿怀璟正声道:“愿殿下福泽绵长,广交谋士,来日为大虞谋得一个海晏河清之世,做千古一帝。宿某能力微薄,无能辅佐殿下,就此——”
“公子莫要这样说!”
盛承鸣终于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方才还勉力维持的矜持得体全部不见了,他急匆匆地向前一步,伸手握住宿怀璟的手,又仿佛自知失礼,后退半步,直接拂袖告歉:“是我迂腐愚昧、辨事不明,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介怀。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公子与表哥定能……”
他卡了一下,艰难道:“定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宿怀璟唇角勾了抹意味不明的笑,盛承鸣一股脑道:“容表哥是连母后都夸赞的聪明,公子又是天下间少有的大才,你二人简直天造地设天赐良缘,是我眼拙。”
宿怀璟垂目,淡声反问:“是吗?”
盛承鸣立马应:“正是如此!古来才子配佳人,而我大虞百年前甚至有过帝后共治的时代,那才是佳话。是我学识浅薄、见识短浅,竟说的出‘男子嫁娶并非正统’这样混账的话,便是公子不提醒我,日后我也无颜面对先祖!还请公子宽宏大量,原谅在下口不择言!”
宿怀璟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没找到可以坐的地方,又懒得跟盛承鸣多费口舌,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拜了个礼,绝口不提方才差点就分道扬镳的话。
盛承鸣有些后怕,满肚子疑问都没问出口,险些就损失一员大将,一时间心情忐忑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是宿怀璟提醒道:“殿下唤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
盛承鸣神情略显犹豫,宿怀璟道:“殿下但说无妨。”
盛承鸣这才问起正事:“公子为何与柯少傅组队?”
宿怀璟敛了眸,神情微冷:“殿下冒险让我来次相会,便只是为了问这个?”
盛承鸣一惊,一时没反应过来。
宿怀璟道:“宁宣王乃是天子近臣,家中三子。长子容棠乃是当今皇后亲外甥,次子容峥与殿下您交好,幼子容远与三皇子殿下来往密切。宁宣王一家四人,四个立场,殿下既认我为幕僚,又得知我与容棠乃是拜了天地的夫夫,如今再折花会上冒险唤我前来,竟只是为了问我与柯少傅组队是何缘由?”
宿怀璟目光落到盛承鸣身上,带着点微不可查的失望。
他道:“殿下纵使怀疑我的立场,也万不该怀疑到柯鸿雪身上。”
盛承鸣急忙道:“我并未——”
宿怀璟打断他:“殿下应该怀疑。”他说:“我一开始向殿下投诚,就未曾全盘托出,以至于您直到昨日才知我是宁宣王府的人。既然如此,您不仅应该怀疑,您更应该仔细回想从我们初遇至今的每一次会面、每一场谈话,以此来判断我究竟有没有二心,您会不会有危险。”
“我早先就说过,殿下行事少了几分谨慎。”宿怀璟道。
盛承鸣张张嘴,愣愣道:“可是公子至今所行所为,做的每桩事确确实实都是为了我好啊。”
宿怀璟道:“那是因为我并无不臣之心。”
盛承鸣不解:“既如此,公子又为何让我怀疑?”
“若有旁人如我这般呢?”宿怀璟反问,“若有旁人,在殿下深陷窘境之时出现,为殿下出谋划策,谋得殿下信任,却又伺机背叛殿下呢?”
盛承鸣背脊微寒,宿怀璟却道:“殿下赤子之心,对亲近之人总少忌惮,这是在下之前就提醒过您的事。您愿意相信我,是我作为谋士的无上荣幸,但于君主来说,这并不是好事,殿下要改。”
宿怀璟选择盛承鸣,一是因为他很好接触,三教九流、王孙宴席,盛承鸣自己就是个骄奢淫逸的人,想要见到他实在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二就是因为他实在太过愚钝,没有城府,随便一诓就会跟着别人思路走。给他一点点甜头,便会觉得对方死心塌地地对自己,恨不得将其奉为座上宾。
这样的人好掌控,但也会让人觉得疲倦。
宿怀璟并不想每时每刻都替盛承鸣善后,所以有些话他还是得提醒。
他说完这些,回答起了盛承鸣之前的问题:“殿下之所以会问我为何会与柯少傅组队,不外乎是因为我们这一组里面有五殿下,殿下担心我会选他。”
“但请殿下细想,无论是受皇后娘娘庇护的方贵人母子,还是这次折花会的主人三皇子殿下,我若是想背叛,他们谁不比五殿下更合适?”
盛承厉在仁寿帝的子嗣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身处冷宫,又无外戚,不得天子喜爱,若说权势,他手上的权势还没容棠多。
某种程度来说,盛承厉可能比盛承鸣还要好掌控,宿怀璟怀疑沐景序选中他便是看中了这一点。
但这与他无关,宿怀璟并没有接近盛承厉的打算,他之所以会在入淞园前就与柯鸿雪攀谈,说到底是为了这次折花会的彩头。
他问:“殿下既然知道我的组队情况,可也清楚我这支队伍中都有哪些人?”
盛承鸣道:“五弟、表哥、柯少傅、沐少卿、公子你……”他顿了顿,眉梢微蹙,“还有临渊学府的一个学生。”
宿怀璟心下觉出一点浅淡的失望,但又转瞬消失不见。
他对盛承鸣抱有希望才是讽刺,宿怀璟道:“那名学生叫卢嘉熙,京城人士,柯鸿雪的学弟,明年会参加科举。”
盛承鸣似乎觉得‘卢嘉熙’这个名字很熟悉,低声重复了一句:“卢嘉熙……”
宿怀璟:“丁来宝事件告官的正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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