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峥很不理解:“庄子上若无地主,那些家中没有田地的农民又该去哪里讨一份活计呢?”
容棠被他问懵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观念里本身带着的一些常识,其实跟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相符。
不会长久接触倒也好,前两辈子日日绷着根弦也没关系。
可一旦这跟弦松弛下来,身边朝夕相处的人总会从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一些细节里找到破绽。
这种破绽若要说起来,几乎全都无遮无掩地暴露在了宿怀璟眼前。
可大反派那样一个多疑谨慎的人,竟从来也没问过他一句。
容棠想想这辈子刚见面的时候、那么害怕宿怀璟起疑会直接杀了他的自己,再在心底审视如今一点也不顾忌的这个自己,有些纳闷到底算是谁改变了谁呢?
他改变了宿怀璟,宿怀璟何尝不也改变了他?
容棠捻了下手指,想着该如何回答容峥的问话,便见宿怀璟已经摸起了一张牌,状似不经意地随口一言:“百姓需要君主,是因为万民不受教化,百工不适黎民千万之数。可若有朝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也可出口吟诗作对、博论古今,天下生计转而求人从事,那他们连皇帝或许都不需要了,如何需要地主给自己一份谋生的活计?”
他说的清浅又自然,马车行得前所未有的慢,窗外仍旧是头戴乌纱帽的官员互相隔着轿子说一些场面上的官话,宿怀璟此言一出,车厢里两个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容峥是观念受到了冲击,完全无法理解宿怀璟这句话是从哪本书里学到的言论。
容棠却是震惊于他超脱时代性的思辨能力,更何况,宿怀璟本是皇家子嗣,他怎么会有这种思考?
宿怀璟催促几人摸牌,抬眸轻飘飘地望了容棠一眼,好像自己压根没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出来一样。
容峥机械性地摸着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踟蹰着说道:“这……不可能吧?”
君主需要百姓来巩固自己的君权,百姓何尝不需要君主做自己信仰上的主心骨呢?
教化一词说来简单,但哪怕是大虞建国数百年,发展到如今国富民强的地步,真正受到启蒙的学生不过十之二三,这二三里面大多又都是念完少学就回家务农的农民子弟。
暂且不提交给先生的束脩,便是笔墨纸砚,也是寻常人家消费不起的东西,要供上一个秀才,往往都需要三代人一齐在田里劳作数十年才可能实现。
三年一届的恩科,看似参与者众多,但实际上那些考生不过是千千万万黎民中的沧海一粟,就连京城这般富庶之地,一杆子打下去仍有一半不识字的普通百姓。
宿怀璟说得过于轻易,以至于容峥恍惚了一下,认真思考了他那番说辞的可能性,可等到思考完却认识到,这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提出来叫其他人听去了,怕都会笑掉大牙。
宿怀璟却笑了笑:“十年百年或许不可能,千年万年呢?”
他看过太多史书,见过太多人间,哪怕估测不出未来的全貌,可也能囫囵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说的那些,并非完全不可能实现,棠棠这幅与大虞流行的完全不一样的叶子牌,也很难说是完全荒诞不经。
容峥还想再问,容棠打断他:“出牌。”
宿怀璟瞥向他,只见容棠低垂着眉眼,望着自己手心的纸牌,看似其他什么也没想一般,只有指尖隐隐泛出了一圈用力过度的白色。
宿怀璟收回视线,陪他们玩了许久,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前,接受完了审查,要步行入皇宫时,他才牵着容棠的手下车,手指慢悠悠地在他指尖打着圈地转,帮他消解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疼意。
天气很好,阳光照在红砖黄瓦的宫墙上,反射出莹莹的光。
宫道上成行地行着人,每个人都稳重谨慎,置身高的几乎望不见顶的砖墙下,渺小如一粒尘沙。
宿怀璟像是随口一问:“棠棠那副牌的打法很是新奇,为何那般起名?”
容棠心下一沉,不知该如何回答,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好在宿怀璟向来不会真的逼他,自己笑着就递过来了台阶:“也是梦里看到的?”
容棠微怔,犹豫半晌,点了下头:“嗯。”
白雪堆积在宫墙,大虞国界里最繁华最庄重,又最古朴最悠远的建筑敞开大门,宽容地迎接每一位宾客。
楼阁上雕着的金龙威严肃穆,注视着国界巍巍。
阳光经过琉璃瓦,反射到经年不见的故人身前,宿怀璟眯了眯眼睛,轻轻笑开:“真好,我什么时候也能进棠棠的梦里看一看呢?”
第89章
出发的时候日近晌午,真正开席却要到酉时六刻,太阳完全落山,宫灯一盏盏点亮,点缀在泱泱宫廷,梅园早樱,成群的宫女与树梢簌簌下落的积雪,美不胜收,值得所有才华横溢的才子当即赋诗一首。
容棠却差点饿得快要晕过去。
入宫审查很是严密,宫外的吃食一律不准带进宫闱,端懿长公主及王秀玉等一众女眷,被宫人领去了后宫拜见皇后和太后;容明玉等朝廷命官则在勤政殿外听皇帝训诫。
设宴地点在韶华殿,如容棠这般男丁,便悉数被带去了韶华殿后的偏厅里等候。
不知道是内务府哪位总管太监出的主意,防止过会儿宫宴的时候他们没肚子用膳,惹得帝王不快,每人只分得三两块糕点,牙缝都不够塞,更别提枯坐一下午等着宫宴开席。
容棠有点崩溃。
前两辈子的宫宴他也来了,但要么是王皇后惦记着他大病初愈,也不管外男不入后宫的规矩,便将他跟王秀玉一起接去了凤栖宫,一边烘火吃零嘴一边等宫宴开席。
要么就是盛承厉会提前将他请去自己的宫殿,那时候的五殿下一应待遇已经与寻常皇子别无二致了,总不至于饿着他。
是以容棠从来不知道宫宴前自己竟然是得饿着的。
宿怀璟看起来也不知道的样子,他看着容棠频频压住肚子的手,面色阴沉地快要挤出水了。
宫宴本就拘束,上了桌一言一行、用那一道菜肴、动几次筷子都讲究得很,礼部的书记官跟御史台的编撰就坐在宫宴外,实时记录众人的言行,一旦被记下不合规矩的过错,日后无法再进宫赴宴都是好的,更有可能累及家族。
所以通常来说,赴宴之前大家都会填一下肚子,以免到了真正的宴席之上,狼吞虎咽,御前失仪。
宿怀璟离宫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经受这待遇。
直到容棠又一次悄无声息地伸手往下按肚子,宿怀璟实在忍不下去,一起身便要去为他寻些吃食过来,却不妨一下被棠棠抓住。
宁宣王世子那双眼睛算是杏眼,却不是画册里标准的模样。
受惊瞪起来的时候眼睛圆滚滚的,像是丛林间奔袭的小鹿;可当他懒懒散散地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拿起一本时兴的话本,百无聊赖地一边翻阅一边晒着窗棱透进来的日光,再随口叼起一块蜜饯或者肉脯慢悠悠地咬着的时候,眼尾微弯,鸦羽轻颤,更像是天生就该游历花丛的浪子。
而如今容棠的神态明显是前者,偏殿里候者众多,大多三三俩俩聚成了团,各自占据一块地方聊天攀谈,便连容峥容远,也跟素日交好的世家子弟们走到了一块去。
容棠不愿意掺和他们,跟宿怀璟两人找了个角落便窝着,从进殿开始就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但实则明里暗里不断有视线往他们这边瞟,宿怀璟一起身,几乎就吸引了大半间屋子里的目光,纷纷揣测他们要去做什么。
容棠拽着他的衣袖,小幅度地摇头,硬是把人拽着重新落了座,暗中窥伺的人这才把探究的眼神收了回去。
宿怀璟脸色还阴着,心里的烦躁几乎要实质化体现在表情之上,容棠小声地问:“你要去干嘛?”
宿怀璟:“去找吃的。”
容棠心下微暖,依旧小小声哄:“你的不是都给我了吗?”
每人分到的糕点数量有限,宿怀璟一口都没吃,全给了容棠,却还是压不下他腹中汹涌而来的饿意。
容棠嘀嘀咕咕:“要你跟娘亲去见姨母你不去,去了就不操这么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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