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想,宿怀璟真的变了很多。
从折花会上那一句“若君见弃于民,君是否可以负民”,到江南七日暴雨下没日没夜地翻阅古籍、奔走粮行,奋力救下力所能及范围里每一个能救的人。
除夕宫宴前的马车上,他告诉容峥那番关于君王、百姓、教化、生产的言论;和如今春光微尘里,这点在千年禁锢传统下,平权意识的早期萌芽。
作为封建帝王制度的既得利益者也好,作为性别不平等环境下的被优待方也好,甚至作为家破人亡、满心仇恨的大反派都好,宿怀璟真的变了很多很多,他的成长与转变足够令人惊艳。
容棠站在香樟树下,抬眼望着宿怀璟脸上不时闪过树影摇动后投下的光斑,脑海中转瞬即逝的是另一个画面。
秋日蒙蒙,天边乌云堆积,京中似有暴雨将至。
武康伯府门前,素日寂静的长街聚集了无数平民百姓,高头骏马从皇宫的方向驶来,三皇子与五皇子奉父命前来督办抄家,大理寺的少卿大人站在门前,手里拿着花名册一一比对。
不断有人被禁军从府内押出,柯鸿雪站在沐景序身边,替他挡住那些随时可能扑上来的家仆或小妾。
那是盛承厉正式进入夺嫡的标志,容棠不得不去看。
十六岁的男主正长成,眼里褪了冷宫多年囚禁带来的阴郁和自卑,站在天空下与每一个受帝王优宠长大的皇子别无二致。
容棠身体不好,容易困倦,特别是即将变天,骨子里隐隐地泛着疼。
他站在人群边缘看了一会儿,就想要离开,可恰在这时,秦鹏煊被推了出来。
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失了所有礼仪与尊贵,被官兵一推就踉跄一大步,狼狈得要命。
容棠对他也没有兴趣,懒懒看了一眼,正要转身,突然看见秦鹏煊遽然生变的脸色,和伸手颤巍巍指着的一个方向。
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似的,抬起手又很快坠了下去,张开唇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竟一个完整连贯的音节也没发出来。
容棠惊讶,顺着他先前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隐在人群中的宿怀璟。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京城的天空昏暗阴沉,像是一张泼浓了墨汁的国画。一座高门大户庭前,一半凄凉一半激昂。
容棠站在人群的最边缘,看见一个既秣丽惊人又阴冷潮湿的少年。
阴冷、潮湿、像是从深潭中爬上来的恶鬼,哪怕嘴角勾着笑意,但只要他站在那里,就会让人感觉害怕与惊慌。
几乎不需要系统提醒,他就知道那是谁。
与宿怀璟的第一面相见,完美符合《帝王征途》原著里对大反派的描写: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
可容棠却莫名觉得哪里不对。
他甚至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只知道原本就因为积变的天气而隐隐泛着疼意的身体,在那一刻疼痛演化得无比剧烈,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好像随时就会死掉。
毫无缘由、也未曾发生过第二次。
再与宿怀璟见面的时候,他身上那点阴暗的潮湿便全都找不见了,只剩下俊秀的面容和如月般皎洁的气质。
于是容棠想,武康伯府门前那匆匆一瞥大概是幻觉,宿怀璟从来不曾那般潮湿阴郁。
他本就该如现在这般,春风暖阳拂映在身,做他清朗俊毅的少年郎,赴他平等繁荣的理想国。
容棠一时看愣了神,宿怀璟笑着又问了一句:“好不好?”
尾音勾着些许软糯,是他一贯跟容棠撒娇时会带上的钩子。
容棠想了想,没有轻易应声。
他知道宿怀璟要他努力什么,他也清楚宿怀璟知道他说出来的那番景象,容棠也在期待着。
他在要求、或者说请求,容棠多些求生欲,多活几年,陪他一起看这盛世浩大繁华。
容棠很想答应的。
他也觉得自己可以答应。
如果天道真的是天道,如果这样的宿怀璟最后登上帝位,天道没有判定小世界会崩坏无法运转。
可容棠呢?
他到底是跟男主绑定,还是跟这个世界绑定了?
他以前觉得自己只能跟盛承厉绑定,可系统空间里那两片争夺不休的云雾、放弃系统任务后不曾恶化的身体,甚至于男主本身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都让容棠开始疑惑。
如果……他绑定的对象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盛承厉,而是这个世界呢?
那他最后的结局究竟会是什么样?
宿怀璟见他长久不应,出声提醒:“棠棠?”
许是人声过于鼎沸,也或许春光过分迷人。
容棠望进他眼眸,怔然了一瞬,不受控制地点了下头。
他说:“我努力。”
努力多活一些时日,努力看你得偿所愿。
宿怀璟眼睛一亮,立时高兴了起来,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容棠赶紧补充:“但事事没有绝对,有些东西也不是努力就一定能有结果的,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宿怀璟微怔,心里说不上什么情绪,刚刚那点喜悦被容棠这样一压,一面迷茫一面心疼。
身体不好的人是容棠,反过来劝别人不要抱太大希望的也是他。
宿怀璟默默叹了口气,轻笑着道:“好哦。”
他顿了顿,却又补充:“但是棠棠你也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总会有转机的。”
容棠出神看了下空间里那两片分庭抗礼的云雾,一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心存侥幸,一边却又忍不住开始期待转机。
他们等了一会儿,柯鸿雪终于与临渊学府的那些学子们聊完,施施然一点头,便虚虚护着沐景序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卢嘉熙连忙跟上两位学兄。
人流减少,柯鸿雪胳膊便放了下去,展开折扇,随意摇了几下,笑着问:“宿大人升了官儿,是不是该请我们吃顿饭?”
宿怀璟回问:“想去哪儿吃?”
“鎏金楼吧。”柯鸿雪道,“吃完去紫玉班,正好能赶上未时的新戏开场。”
风流浪荡子的做派,在柯少傅身上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好在御史台跟大理寺都没有什么需要宿怀璟跟沐景序紧急处理的,他们拎着小卢大人一起,从贡院去到水棱街,又从鎏金楼晃悠到紫玉班,偷这浮生半日清闲。
台下热茶瓜子,台上唱着戏里人生。
宿怀璟落座没一会儿,附耳跟容棠说他要出去一趟,然后向沐景序递了个眼神,二人便一齐离了席。
卢嘉熙喜欢听戏,柯鸿雪更会品戏,容棠看了一眼宿怀璟离开的方向,便将目光收了回来,一边剥着瓜子一边听台上青衣花旦咿咿呀呀。
直到四周烛光霎时昏暗,台上幕帘微拉,座位上频频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前排坐着的人伸长了脖子去望。
卢嘉熙疑惑:“这是怎么了?”
容棠转头瞄了一眼台子边写着的戏目表,心下骤然惊慌。
柯鸿雪却悠然地品了品茶,不疾不徐道:“紫玉班的特色罢了,看就是了。”
容棠如坐针毡,又开始望出口方向,甚至想去寻宿怀璟,可戏台上恰好传来一道暧昧的嘤咛声。
容棠:“……”
系统后知后觉:【宿主,这是不是你去年看的那个话本?】
容棠:“……”别说了别说了。
他是真不知道大虞民风能开放成这样啊!
小黄话本到底怎么改编成戏曲上台表演的???幸好宿怀璟不在,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卢嘉熙小脸通红,视线躲闪,容棠哪里都不敢望,身边还不时有一些看客叫好的声音。
容棠觉得自己很不合群,他甚至去看柯鸿雪,想弄明白这人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端坐着一边品茶一边听戏的。
可他一转眸,却看见柯鸿雪表情淡然,看似在听戏,实则跟他一样,视线总会不经意间滑过门帘,像在等着某人归来。
容棠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柯鸿雪看上去永远游刃有余、永远浪迹花丛,但好像他才是一直以来都被丢下的那一个。
上一篇:穿书后我撩翻车了
下一篇:虫族:饕餮上神太会撩虫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