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隐忍蛰伏,做他的、或者秦鹏煊的、或者任何一个谁的后院之人,一日一日做着刀山火海、亲人尽数死在眼前的噩梦。
容棠心下一颤,下意识抓住宿怀璟递过来的指尖。
宿怀璟微怔,为这突如其来的亲近,眼眸都不自觉亮了一下,唇角勾勒出清浅的笑意。他将手放下,带着容棠的手落在棋盘下,面色从容地继续跟柯鸿雪下棋,不提醒也不催促,任容棠自己清醒过来。
柯鸿雪看得眼眶都热,胃里一个劲地冒酸水,‘唰’地一下展开折扇,手腕快速抖动着晃了几下,嘴里还‘啧啧’道:“没眼看。”
容棠终于被他的动静唤回神,眉头皱了皱,意识到自己抓着宿怀璟手之后,故作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那颗剥好的橘子,松开抓在一起的手,瞪向柯鸿雪,直接出声怼道:“探花郎少见多怪,没见过恩爱的夫妻吗?”
接着他话锋一转,根本不给柯鸿雪反驳的话口:“也是,毕竟柯少傅是风月楼里出了名的火山孝子,想来露水情缘山盟海誓许得多了,自然没见过相濡以沫相敬如宾。”
宿怀璟被他逗得暗暗发笑,柯鸿雪动作却一顿,眨了眨眼,叠扇停在半空,好半晌都没动静。
回过神来之后柯鸿雪乐了,他弯弯眸,闲散地往棋盘上落下一子,桃花眼眸上挑,含着笑意看向容棠,声线跳脱洒落:“世子爷似乎对在下抱有敌意?”
容棠冷冷地“哼”了一声,柯鸿雪来了兴趣,追根究底:“为何?我与世子爷明明昨日才第一次相见,为何你要三番五次地拆我的台?”
虽是追究,但他眼眸里却没半分不悦,甚至没有昨晚那般试探的戒备,浑似纯粹好奇一般,眼眸亮晶晶地打量着容棠。
容棠乜向他:“你难道不也是刚认识我就说话没有分寸?”
什么叫没眼看?
他跟宿怀璟明媒正娶!虽然没坐八抬大轿、但也是抬了轿子去迎娶、拜了天地的正儿八经夫妻!
怎么就没眼看了!?
容棠愤愤不平。
柯鸿雪愣了一愣,自己想了会儿,明白其中关窍,止不住地笑,弯起的桃花眼里都蒙了一层水雾,端的是风流多情、婉转含蓄,语调含着小钩子似的:“世子爷,我怀疑我们上辈子认识。”
容棠皱了皱眉,还要说话,宿怀璟自棋盅里拿出一颗白子,稳稳当当地落在棋盘上,声音冷静沉稳:“柯探花,你输了。”
柯鸿雪一怔,凝眸朝棋盘上看去。
片刻前还有来有往、不露杀机的棋局,竟在这几句话的功夫之间锋芒毕露、招招深入腹地。一盘围棋,看上去隐隐藏了行军布阵、厮杀战场的萧瑟北风。
柯鸿雪微惊,看向宿怀璟的眼神里不自觉带了几分钦佩。
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一道一道既沉稳又绵软,矛盾得厉害。
柯鸿雪回头,换上一副纨绔子弟骄纵的模样就告起了刁状:“学兄,他们欺负我。”
来人正是沐景序,身穿一袭白衣,持正稳重,眼眸往下一扫,瞥了一眼棋盘,冷声道:“学艺不精,还好意思告状。”
柯鸿雪眨巴眨巴眼,稍显委屈地看向沐景序,很自然地起身换了一把凳子,将沐景序请到了棋盘对面,小声道:“学兄……”
“你闭嘴。”
“你闭嘴!”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容棠话出口望见沐景序看向自己的眼神,扶了扶额,道:“抱歉,听他说话我头疼。”
柯鸿雪:“?”
宿怀璟闷闷地笑出声,给容棠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容棠接过小口小口地抿着,听见宿怀璟问:“既然沐大人也来了,可否告诉我们,二位多次试探究竟所为何事?”
沐景序看了一眼柯鸿雪,后者点了点头,他心下了然,开门见山:“只是想问世子爷与宿公子,可愿在此次折花会上与我们结伴?”
容棠微顿,心底漫上来一种奇异的情绪。
宿怀璟问:“只我们四人吗?”
沐景序摇摇头:“不是。”
宿怀璟道:“请沐大人明说。”
沐景序:“还有五殿下。”
……
“哗”地一声,容棠打翻了茶盏。
三人俱是一愣,容棠还没反应过来,宿怀璟已经抓过了他的手放在眼前快速地翻了翻,出声询问:“有没有烫着?”
容棠手指蜷了一下,有些迷茫地感受温度,然后摇头:“没有。”
他低下头,看见木质地板上一滩水渍跟被打碎的茶盏,下意识就要蹲下去捡起来,宿怀璟却拉着他,眉心紧锁盯着容棠好一会,止住他动作,自己俯身将碎瓷拢在手心。
再起来的时候宿怀璟神色冷淡至极,不由分说地望向柯鸿雪和沐景序:“承蒙二位大人抬举,我跟棠棠都没上过学,想来就算组了队也是平白给你们添麻烦,还是不必了。”
沐景序表情依旧淡漠,反观柯鸿雪,将诧异写在了脸上,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拒绝。
折花会一共举办七天,每天的主题都不一样,赴会的人需要在当天日落西山之前契合当日主题题诗或作赋一首,送去三皇子及参加评选的各位大儒处择出个优良劣等。
但前来参加折花会的人并不全是才子,还有诸如秦鹏煊之流,胸无点墨、但家世显赫的存在,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在这种宴会上丢尽脸面。
所以规则是以小组为单位,就类似于容棠在现代上学时的期末作业小组,一组五到六个人,成果共享,只在最后庶吉士名额的选取上进行内部推优。
这种推优可操作性大,放在别的小组很容易发生仗势欺人的现象,但在他们这却完全不可能。
沐景序和柯鸿雪都有官职在身,盛承厉身为皇子无需去到翰林院当一个小小的庶吉士,至于容棠,他本就是个富贵闲人,委实没必要再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
所以落到最后,这个名额几乎是白送给了宿怀璟。
至于他们能不能拿到第一?
大虞三年一次科举,从庆正元年起,至今一共举办了三场科举,唯独庆正七年那场称得上是群英荟萃、神仙打架。
沐景序三元第一,而柯鸿雪名义上是探花,实则仁寿帝因为柯太傅的原因,原想点他做状元。但柯鸿雪在金銮殿上也敢轻松一笑,直言自己胸无抱负,做不了经世治国的大儒,只适合醉生梦死、打马长街过,做一个百无一用的浪荡书生。
仁寿帝闻言抚掌而笑,并未怪罪,反倒赞他真性情,当场点了探花郎。
这场折花会上有学识比这二人高的吗?或许是有,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真的非常优秀。
况且——容棠记忆中前两次都是他们拿的第一。
他、沐景序、柯鸿雪、盛承厉,加上柯鸿雪一位前来蹭分的学弟。
唯一不同的是,前两次仁寿帝并未许下庶吉士作为彩头。
容棠被宿怀璟拉着,站在沐景序和柯鸿雪面前,看见二人情绪回归正常,施施然起身,笑着一拱手就要告别:“既如此……”
“我们考虑考虑。”容棠打断柯鸿雪的话。
手上交握的力道倏然加重,又很快变轻,容棠没看宿怀璟,眼眸定定地看向沐景序,低声重复:“我们考虑一晚,明早递名帖前给你答复。”
组队成员需要将名字写在专门的红纸上,再呈报至三皇子处。自此,折花会开场,帖上几人成为绑定关系。
沐景序仍旧淡然,点了点头:“好。”
柯鸿雪扬唇一笑,视线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又移开,晃了晃叠扇,遥遥指向不远处一处亮着灯的所在,笑道:“今夜是开场,揽月阁上备了酒席,世子爷若想过去赏玩,还需早些动身,以免错过了时辰,岸边的船都停了。”
容棠点头:“多谢。”
柯鸿雪与沐景序转身下楼,临走之前柯鸿雪又看了一眼棋盘,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漆红阁楼安静下来,宿怀璟松开抓住容棠的手,回身将茶盏碎瓷放在了棋桌上,用方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上茶渍,坐到凳子上,仰着头,笑得很无害,眼底却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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