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买了条玉坠给你,挂在洞箫上正好。”白净的小孩笑得两眼弯弯,一如中天上的弦月。
“你把压岁钱给我买这小东西了?”陆知杭想了想,他家小孩应该没什么闲钱才是,且观这玉坠成色极差,却也不便宜。
“我攒了好久的钱,想听公子用这洞箫奏一曲。”陆昭挠了挠后脑勺,笑道。
闻言,陆知杭微微一怔,半饷才回过神来,温声笑道:“你不是想吃糖人吗?”
“吃了蛀牙,我不吃。”陆昭摇了摇头,只是那渴望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晏国民间的糖人多是由饴糖制成,就连陆家豆腐铺里豆浆的甜味也是因为掺了些饴糖,谁让晏国的红糖价格不菲呢?
“我不会洞箫。”陆知杭没再追问,心里却是在暗暗思忖着,明日街头卖糖人的不知会不会来。
陆昭乍一听陆知杭居然不会洞箫,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记得公子那夜谱的曲犹如仙乐,该是精通韵律才是。
“很简单的,我教你。”陆昭自告奋勇道,督促起自家公子快到屋里,将自己几个月前赠予的洞箫拿出来。
陆知杭闹不过他,只得把那支荒废的古朴洞箫自卧房内拿到豆腐铺门前。
陆昭指着那洞箫简略的讲起了如何吹奏,许是音律多是共通的,在对方的喋喋不休之下,陆知杭堪堪掌握了方法。
陆知杭瞧着小孩的双眼满是期盼,双手持着洞箫,凑近嘴边,略带生涩的在那几个孔中摸索,一曲肝肠断的怅然箫声徐徐传来。
低沉悠扬的旋律自清俊的少年处响起,身侧是茫茫大雪,伫立在此的人儿一头青丝都被霜雪埋了头,远远望去,好似少年白了头。
那曲调恢宏古韵又带着莫名的哀伤,就好像彼时穹顶上的孤月,又如身在异乡,永远回不去二十一世纪的陆知杭,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该是喜庆的日子,奏一曲悲鸣,直让人郁郁寡欢,心头空落落的,犹如置身滚滚历史长河中,发现自己的渺小与微不足道,却无力改变的黯然。
诚然,这首曲子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让人深感缠绵悱恻,回肠伤气,不通音律的人闻之都怅然若失,只想一探这奏曲人内心的悲戚。
陆昭动了动鼻子,神色专注地注视着在风雪中,如松竹屹立在此,温文尔雅的俊逸少年,身心皆是沉浸在了这一片宫商中。
曲罢,两人心头皆是莫名的惆怅。
“公子,这曲子是因何而作?”陆昭静默良久,好奇道。
“讲的是一位忠君爱国之士,满腔热爱想拯救逐渐积贫积弱、内忧外患的国家,却终感人力有限,一身才学,无处可施的故事。”陆知杭在拿到洞箫时,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很适合这首曲子,不然也不会大好的日子吹这么一首让人肝肠寸断的曲子。
“公子奏的曲,每一首都是顶顶的好听。”陆昭说得都是肺腑之言,想至于此,他又泫然道:“要是爹娘能听到就好了。”
陆知杭听到这话,在脑子过了一圈,追问道:“你爹娘也是喜爱音律之人吗?”
这倒是不奇怪,毕竟陆昭要真是罪臣之后,父母必然也是读书人,文人雅士,最爱附庸风雅。
“我爹娘便是因音律相识相知,琴瑟和鸣,我爹最擅箫,此时此刻能听公子奏一曲,已是无憾。”陆昭每逢佳节,对父母的思念就浓厚了几倍,可惜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见到他们了。
他爹临去之前嘱咐他,无论如何也要到京城去认亲,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如何能跨越千里寻亲呢?
“……”陆知杭摸了摸手中的箫,恍惚中才明白小孩儿为何会特意送他洞箫。
“明日就带你去吃冰糖葫芦。”陆知杭嘴角微弯,分散着对方的注意。
果然,听到有冰糖葫芦吃,陆昭顿时双眼发亮,适才的沮丧都忘的一干二净。
两人就着霜雪玩累了,步履蹒跚的回了里屋保温,陆昭正在兴头上,有些坐不住,缠着自家公子给自己讲起故事来。
陆知杭无奈只能半真半假的缓缓讲述:“从前有个桃花源,那里没有尊卑,人人都能丰衣足食,不论男孩女孩都能上学、为官……”
他在讲二十一世纪,虽然哪怕是在那个时代也并未真的就如此宁和,但跟小孩子讲故事,肯定是挑好的讲。
这新奇的“桃花源”直把陆昭听得惊叹连连,时不时的追问,一连几日都寸步不离的想听故事,待到元宵后,要回县学了才罢休。
阔别一月有余,二人再次回到书院时,颇有些不适应,不过这陌生感很快就在熟悉的作息中消散。
今日的学堂上,氛围似乎不同寻常,年迈的夫子手持戒尺,缓步走来。
纵目四望,见诸位学子已经摆正好姿态,一心向学,不由满意地点点头,半响才正色道:“不足两月后,就是官考,届时得头名者,可得白银一百两,以及学政大人的字帖,能士众多,书院几百人,你们可加倍苦读了。”
吼!
听到这个消息,在列的学子大都面露诧异,多是寒门子弟,毕竟那些官家子有的是自己的门路,早已知晓,清明时节过后会有一次官考。
对不差钱的人而言,学政大人的字帖就是莫大的珍宝,而于寒门学子来说,一百两银子,天降横财,苦日子马上就要离他们而去了。
无论是为了字帖还是银子,书院中没有人有道理不对此次官考费尽心血的,至于平日功课就不如其他同窗出众的人,也会想着,侥幸混个前十,几两银子也不错了。
夫子勉励了一番,便开始了开年后的第一堂课,陆知杭虽专心听讲,但偶尔还是听到同窗间窃窃私语,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结束一日繁重的课程,他不假思索的就往掌书大人所在的藏书楼而去,照例做题、讲题,自重归书院至今,持续了两个月之久。
他人在废寝忘食,陆知杭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他多了个课外补习班。
清明将至,洮靖城内雨纷纷,街上商铺卖起了祭奠的纸钱。
今日掌书出的题有几分意思,是朝堂上争论不休的难题,陆知杭低头沉思,费了不少时间才写好。
掌书大人有心考校陆知杭时政,故意出了这么道难题,试探他如今的深浅,只是当自己接过那张纸时,却有些不可置信,抚须惊诧道 :“你这策论……”
这是一道有关于税务的题目,可对方一个秀才不仅论点写得有理有据,思想更是颇具新意,试问自己能写的出来吗?
“掌书大人,可有何不妥?”陆知杭还以为自己犯了忌讳,蹙起的眉头拧成死结。
毕竟他这篇策论洋洋洒洒写了不少字,其中大篇幅的用现代理论与晏国时事结合,揉搓而成,担忧犯了忌讳,还特意修改了几处,检查几遍才呈给掌书看的。
掌书大人凝视片刻手中的宣纸,长叹一声道:“我已无颜指导你,书院中人于如今的你而言,更是教无可教。”
“掌书大人于我恩重如山!”陆知杭低声说道,似乎有意打断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掌书大人却是静默良久,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才华远远比我想象中更甚,我原以为你过目不忘的本领已是世俗罕见,今日方知是我目光短浅。”
“良禽择木而栖,你应该令觅良师,可惜我广结善缘半生,竟想不出个能教你的人。”
掌书大人所言,陆知杭又何尝不知,但他并非自负的认为自己当真有不世之才,不过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看风景罢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入学半年时间以来,阅览众书,夫子与掌书二人所传之道他已了然于胸,似乎达到了一个瓶颈期,寸步不进。
“掌书大人,学生区区秀才,又如何能得大儒青睐呢?”陆知杭略一思索,问道。
闻言,掌书大人顿了顿,也明白他出身不好,能不能见到那些大儒都是一回事,似是想到了什么,掌书大人画风一转道:“我倒是想到了个合适的人选。”
“敢问是哪位大儒?”陆知杭躬身请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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