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这一盏茶酒暖情
“也不晓得姐姐生了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从浴场出来, 殷盛乐已经换上了他带过来的干净衣裳。
好不容易才能又见着沈徽,他当然是不肯轻易将人放走的:“大概下个月皇都那边就能有消息过来了,阿徽你要不要猜一猜?说不准咱们将来老了, 就靠这孩子送终了。”
二人走在小镇落了层薄雪的道路上,殷盛乐一边张望着两边有没有看上去比较“正常”的店面, 一边跟沈徽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和姐姐的约定:“离京之前,我就跟姐姐说好了, 倘若她产子, 便将那孩子给我养, 日后要立他为太子;如果她生了个女孩儿的话便封为公主,或者——”
他看见一个装潢很是素淡, 门口也没有招揽客人的漂亮男女的, 像是茶楼的建筑, 便脚尖一转, 拉着沈徽往那里去了:“或者予她亲王之位, 再将那孩子立为亲王世子,召集所有适龄的宗室子弟, 遴选储君。”
殷凤音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她对于权势的野心。
她本来就是皇帝皇后的长女,战乱时也曾有过军功,可大殷朝一建立, 她就从一军将领变成了没法参政的公主。
安国长公主的名头固然好听,可这个身份所能带来的权势和地位才是更诱人的东西。
“姐姐曾经说过,她的功绩,哪怕封王也足够了,可就因为她是个女儿身, 便只能乖乖交还兵权, 去当个空有名头的长公主。”
二人进了茶楼, 里头也有弹唱陪酒的男男女女,但比起其他家而言,已经清净了不少。
殷盛乐婉拒了掌柜介绍的服务,只要了个二楼的雅间,再叫上一桌酒菜。
雅间的门一关上,外头的靡靡之音顿时就消减了许多,殷盛乐再次确认过这屋子里没什么被人偷听到的可能后,才继续对沈徽说:“她一直待我很好,可她到底也是父皇的孩子,朝着朝政伸手,表现得如此积极,难免会令人多想。”
沈徽无声地念出了“武皇”二字。
这个被不知道是谁虚构出来的世界里,许多典故史实都与殷盛乐曾经知道的那些有相通的地方,他从墙边的架子上拿了茶杯茶壶,续上水:“我们谈过。”
“她说她绝不朝着皇位伸手。”
若殷凤音有称帝的野心,那殷盛乐这个同母的亲兄弟,就是她最先要除去的对象。
“姐姐护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我选择信她。”殷盛乐把茶水推到沈徽面前,“要是我连姐姐都不能信了,那我唯一可以信赖的,就只有阿徽你了。”
已然长开了的俊朗眉目中透着一股子孱弱委屈,沈徽接过那盏茶,然后放在桌上,他说:“公主若是有心夺位,便不该叫殿下您长大了。”
殷盛乐微笑着,将茶水凑到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我说也是,阿徽你知我心意,可旁人是不知道的。”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毛,将茶水放下:“从陈平那边转来的许多暗信里,总有人言之凿凿,是姐姐欲效仿武皇,仿佛我再不行动,就要被姐姐害死了。”
沈徽轻叹摇头:“能叫你特意拿出来说,想必这人的身份有不简单之处?”
“也没什么不简单的。”殷盛乐耸肩,“只不过是一个皇都里的小官,还是与你一科的进士。”
“哦?”
“成绩和名气都不怎么突出,官职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过在陈平的汇报里说,这人常常与蔡侯府上来往。”
所谓的蔡侯,便是殷凤音那个在她孕期出轨,最后被强制净身的蔡光达。
“蔡侯与四皇子向来密切。”沈徽眯起了眼,那双无限风流的凤眼里涌起危险的暗芒。
殷盛乐嗤笑:“这挑拨离间的手段可半点儿都不高明。”
“可对于心思狭隘之人而言,就算能明明白白地看出是离间计,他心里也会生出疑虑。”沈徽端起那茶,小小地呷了一口。
他盯住杯底的一枚标记:“这儿是教坊司经营的。”
“什么?”殷盛乐站起来,弓腰往前,也往那杯中看去。
糯白的瓷杯里,乘着淡青的茶水,透过茶水,可以看见杯底有一枚合欢花的记号。
沈徽捏着瓷杯微微往殷盛乐的方向倾去,以便他能看得更清楚些,而殷盛乐心里却想着其他事情,他假作看不清楚,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往前探出,低头,含住了杯沿。
手上的重力骤然加剧,沈徽感觉到自己握杯的手指上挨了个柔软的,触感温热湿滑的东西,殷盛乐的下唇贴着他的指尖,微微蠕动,将杯中剩余的茶水吞饮入腹。
像他的指头挨上的不是一个人嘴唇,而是一块烧红了的碳似的,沈徽的手猛地一颤,瓷杯滚落桌面,他飞快地缩回了手,胸口砰砰砰地一通乱震。
偏那个才刚刚故意惹他心乱的男人还一脸得意地冲着自己挑挑眉:“还真就是教坊司的标记呀,唉,阿徽你说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我的胸襟明显比他们宽广多了嘛,他们这是不是该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殷盛乐发现自己真的好喜欢沈徽慌乱脸红的模样呀。
虽然不管沈徽什么模样他都喜欢,但能叫这平日里都一本正经温温柔柔的人,变得面红耳赤,眼神含嗔,实在是......太可爱了!!!
这茶水里放了风月场所很常用的助兴的东西。
殷盛乐知道,他刚刚把茶水端到嘴边的时候就闻出来了,里头放的并不是什么很烈性的药物,作用约等于无。
但沈徽越来越觉得自己身上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股无法忽略的热力从他的胸腔里源源不绝地生出。
他一开口,仿佛连惯常自持温柔的声音也更多添了几分缠绵的意味:“他们自家心思狭隘,眼里看谁都是威胁,是敌人,哪儿能及得上......乐弟呢?”
“你总说我的好话。”殷盛乐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其实我知道外人都是怎么看我的。”
被帝后溺爱着长大的七皇子,小小年纪就逼死了宫人的七皇子,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跟人动手的七皇子......
但凡皇帝和皇后里的哪一个对他没那么多或是愧疚,或是疼惜的心思,他只怕早就成了几个皇子里最先被厌弃的那个。
“你和爹爹娘亲姐姐他们之所以会觉得我好,是因为我在你们面前的时候,都会装得很乖很乖。”
在西北的这段时间,殷盛乐总觉得自己的病更重了。
这地方除了舅舅以外,再没有谁是需要自己耐着心中的躁怒去小心对待的,尤其是那些草原人......
他可以随便怎么对待他们。
因为是敌人啊。
砍下敌人的头颅以免自己受害,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店家送上了两壶热腾腾的酒水。
沈徽从殷盛乐手底下把这两壶酒给抢出来:“殿下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这一点您无需自疑。”
“可我杀了好多人了。”殷盛乐的目光牢牢盯住沈徽手里的酒壶,“从前我想到那个自尽的小太监,我还会觉得害怕;但现在那些草原人的血溅在我身上,我只会觉得,很快活?——这种感觉真叫人害怕。”
“异族而已。”沈徽仔细地检查了壶里的酒水,他怀疑这家店里的酒或者茶都放了些不太好的东西,自己喝了倒是没什么,可殷盛乐的年纪还小,身上又......万一喝出什么毛病来就不好了。
“哪怕同是大殷子民,只要是您的敌人,那就应该被除去。”沈徽遗憾地发现这酒里果然放了暖情之物,便将它们放得离殷盛乐远远的,“殿下心地良善,才会有此疑虑。”
“是吗?”殷盛乐趴在桌上,抬头望着沈徽。
“是。”沈徽无比坚定地回答,“若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做。”
“没有勉强,就是我自己爱胡思乱想罢了。”
“叫殿下忧心烦扰的,可以交给我。”沈徽不禁被他湿漉漉的黑眼睛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他咬咬舌尖,道,“除去敌人,未必要用刀剑,我手不能提,体弱无力,却也是能为殿下除尽生死之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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