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又被人掀了开来。
这次的手属于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指甲剪的光滑圆润,上边染了淡红的蔻丹,细嫩洁白的腕子上还套了个一指宽的玉镯。
莲实眯着双眼,把站在县衙门口几个呆若木鸡的年轻人以及他们身后破败不堪的大门全都扫了一遍。
这个从京城来的年轻姑娘似乎对超出预料之外的糟糕环境很是震惊,她连车都没有下,就愁着脸甩下门帘又钻了回去:“主子,这地方不能住!!!”
她没有压着自己的声音,语气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原先还傻傻地盯着她的脸的几个捕快都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尴尬。
乔知新用力地抹了两下头发,身后的几人也纷纷开始努力把自己的衣裳弄得平整些。
六子晕晕乎乎地说:“娘嘞,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不知道她许人了没有。”
“可醒醒吧狗子,这样的姑娘哪里看得上你这种憨货!”
“闭嘴吧你!”
他们的窃窃私语全被合乐看进了眼里,心里对瘦岩县的评分一降再降,已全然没了期待。
乔知新终于把自己挠门上头的乱发压平了,他走上前去对着合乐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这个……小兄弟,那什么……大人他……什么时候下来呀?”
合乐微笑着看向他:“主子自有决断。”
这马车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内里的空间很是宽阔,还在墙壁上装有数个暗格,现在这些暗格里被殷盛乐塞满了肉干果脯,还有三罐茶叶和一整套茶具。
沈徽带来的行李都还在后头,殷盛乐只是想先跟他一起过来,帮他安顿好了,自己再回西北军里去。
在路上的时候。
殷盛乐想起舅舅的叮嘱,一边嗑瓜子,一边对沈徽使眼色:“舅舅说,我在外头的时候最好不要轻易暴露皇子的身份,所以阿徽你也别老是殿下殿下地叫我了。”
车厢里装了四个大活人,他和沈徽一起坐在里头,莲实合乐二人就在车门门帘后头守着,赶车的车夫是商渝江给的,拉车的马是刚刚有了个黑旋风的大名的黑炭……
殷盛乐觉得自己很安全,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真的脱离了长辈密切的管教之后,他整个人都有些发飘。
他说着话呢,就一点一点往沈徽的方向挨了过去:“这样吧,今后我管你叫哥,你就叫我小七,如何?”
他看见沈徽的脸色变了,在后者拒绝之前,眼疾手快地抓抓了块果子往沈徽微微张开的嘴里一填:“你不觉得有点儿羞耻的话,就……就叫我乐乐也行呀。”
反正他身为皇子,除了京官重臣和宗室们之外,也没多少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七皇子,将来可能是某某王,再往后就是皇帝圣上。
万恶的封建社会,一但手里有了权势,连名字也变成一种忌讳。
殷盛乐可不觉得自己变成大殷朝的“you know who”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将来可是要当明君的,倘若自己的臣民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那也太不亲民了。
而古往今来的各种史实告诉殷盛乐,与人民群众脱离的统治者,注定是要翻车的。
不过现在想这个还是太远了。
摆在沈徽面前的两个选择一个比一个更喊不出口,面对他家殿下双眼里藏也藏不住的促狭与期待,沈徽勉为其难地开口:“乐弟。”
自打跟沈徽摊开来,讲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之后,殷盛乐就爱上了逗沈徽变脸这一活动,闻言他轻轻一笑:“哥哥更喜欢这样的?”
微哑的声音像是在他舌尖打了个缱绻的结一样,好好的一句话硬是被殷盛乐讲出来山路十八弯的回环曲折,荡漾而绵长。
沈徽不自觉地往身后退开了些:“殿下。”他咬咬舌尖,让自己从一瞬间的恍惚里回神,然而他还是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热气包围着,甚至在手心里都开始渗出细汗了。
殷盛乐以为他是因为有外人在着放不开,看了眼正假装自己是尊木像的合乐莲实两人,决定不再挑战沈徽的神经,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
身为男朋友的体贴他还是有的。
现在不必着急亲近,等到了地方安定下来,身边也没有长辈的眼线,那岂不就能顺理成章地和阿徽这样那样然后再那样这样了吗?
殷盛乐心里的小人正激动地搓手。
上次坚持的时间太短了,在那之后殷盛乐背着沈徽又学习了许多的书面知识,离瘦岩县越近,他也就越觉得自己离实践活动不远了,这一次一定叫阿徽知道,自己已经是个能跟他一步到位直接全垒的大人了!
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呢算到瘦岩县的县衙已经破旧到根本没法住人了。
也不能说是没法住吧,但这个破破烂烂的环境实在是太委屈住在这里的人了些。
乔知新等人眼睁睁地看着马车里头跳下来一个黑色衣裳的俊郎少年,少年长了双猫儿似的圆眼,双瞳是罕见的深黑色。
这是县令?
“也太年轻了吧?细皮嫩肉的,分明就是个公子哥儿嘛。”六子只觉得这一回的县令只怕是也待不下去,过不久就要换新的来。
而他眼中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完全把四人忽视了,三步两步蹿到县衙的大门前,一抬手,就把整扇门最值钱的铜把手给拧了下来……
草。
殷盛乐看着自己手里空心的铜环暗骂一声,一转头,迎上四双应该是饿了很久的眼睛,他尴尬地把门环藏到身后,冲着四个捕快笑笑:“这东西质量不好,这衙门也不行,还是重新建一个吧。”
乔知新众人:……
他们何尝不想修一修全县最要紧的脸面呢?
这不实在是没钱吗?
他们心惊胆战地看着殷盛乐,就怕他突然要自己几人出钱给他修衙门。
哪知这少年人直接越过了他们,对着车里喊道:“哥,莲实说得没错,这地方不能住人!”
听他这么一说,乔知新顿时心里松了口气,也是,县令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一看就没吃过苦的年轻人呢,那必然得是个年纪大些,脾气沉稳的人啊。
他又有了期待,眼巴巴地望向马车。
“原来她叫莲实啊……”六子喃喃自语。
然后陷入花痴状态的他肚子上立刻挨了旁边王二狗子一肘子。
*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乖乖巧巧喊哥哥,一边这样那样弄得脱力,是我奇奇怪怪的xp之一……
第68章 你们都是最棒哒
沈徽倒是对瘦岩县糟糕的现状做足了心理准备。
他在接到吏部的调令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瘦岩县绝对不可能是个舒服的好地方, 而在明白是谁要将自己远远地调离京城之后,沈徽更是在冥冥之中莫名其妙地就体会到了商皇后的心情。
他只是没能想到,殷盛乐会为了自己跟着一起到北边来。
还要把事情对外塑造成是他这个七皇子非要去北边, 沈徽作为小伴读不得不放弃在翰林院的大好前程一起跟来的模样。
他们越往北走,气温就越低。
与京都那种绵绵的细密的寒意不同, 北边的严寒更像是迎面而来的刀子,只需要一个照面的时间, 就能从人身上割下一大块肉来。
这也是为什么殷盛乐不肯叫沈徽出马车来的原因之一。
太冷了。
而沈徽的身体又是一贯的不那么康健。
虽然马车里的环境也没好到哪儿去, 但好歹还有装了炭火的暖炉在。
“莲实说得对, 这地方住不了人!”
沈徽看见殷盛乐气鼓鼓地掀开车帘,还带着些稚气的脸颊一鼓一落:“天儿这么冷, 那县衙到处破破烂烂的, 还比不上茅草屋呢!”
“......比茅草屋还是好了不少的。”乔知新听见殷盛乐这么嫌弃县里最好的房子, 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长着双猫眼的少年人立刻将如刀的视线凌厉地向他扫来:“连门把手都一拉就坏, 其他地方还指不定烂成什么样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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