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一怔。
霍时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舅舅是如此,外甥想来也是一样的。”
沈徽注意到,眼前这人在提起殷盛乐的时候,语气总会不经意地变得冷淡些许,很是细微的变化,若不是他留心地去听,观察霍时序表情的变化,那他肯定也是没法注意到的。
“陛下待我,的确十分坦诚。”沈徽忍不住说殷盛乐的好话。
霍时序也许注意到了他态度的变化,但还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他与我想象中的很不同。”
“光凭想象,是没法真正了解一个人的。”沈徽说。
霍时序的目光再一次从沈徽的衣角划过去,他从来没有直视过沈徽的双眼:“我也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不是想象,又或者梦境什么的。”
两人经过一个小小的水洼。
沈徽皱着眉绕过去,决定待会儿叫人将这路重新修一修,却在水面的反光上看见自己的脸。
很熟悉。
自己的脸当然不可能不熟悉。
沈徽忽然了悟,他为何会觉得方才霍时序那一抹含羞的笑意似乎在哪里见过了。
他们两人的面容,若说相似,却也只有眉眼间的三分相像而已,这世上的众生百相,长得相似也是很寻常的。
可这两人在笑起来的时候,突然就变得更加相似了。
“其实回到皇都之后,我想起了很多事情。”霍时序的声音依旧很轻,“我记起来,我从前,也是姓沈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这个月结束之前完结!!!
——
你们都没发现我上一章还是春天,这里就弄错成秋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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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来自异世界的他
空中飞舞着细细绵绵的雨丝。
廊下一站一坐的两人之间气氛略微冷凝。
“我小时候的身体很不好, 亲爹耳根子软又木讷,亲娘死得早,后娘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霍时序病态苍白的脸颊上稍微有了些血色, “幸好我还有个姐姐,她很照顾我。”
面前人的年纪已经不轻, 但在提起姐姐时,仿佛那些无端逝去的岁月又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姐姐很聪明, 但是她年纪也不大, 自己一个人在后娘手底下活得已经很辛苦了, 却还要被我拖累......但她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她很小的时候就进宫去了, 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每一次, 只要她见到我哪里被短缺, 就要凶巴巴地跟后娘吵上一场。”
霍时序微微歪了下头:“你知道吗, 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你,和现在的这一个, 完全不一样。”
他的姐姐把他送到书院里去,离偏心眼的爹和后娘远远地,他就这么在姐姐的庇护之下慢慢长大, 偶尔也会见到那个同样名叫“沈徽”,却满面愁容的男人——那个“沈徽”一开始是天子近臣,备受信重,后来还从亲爹身上夺了爵位,将负心的爹和恶毒的后娘以及那个骄纵跋扈的弟弟全部流放, 叫他们死在去边疆的路上。
但后来不知怎么的, 他脸上的愁苦越来越多, 皇帝看上去依旧很信重他,但霍时序还是能觉察出这对君臣之间日益加深的隔阂。
他从没见过皇帝。
但死在皇帝手下的人的头颅,他见过无数次。
有的时候霍时序忍不住怀疑,皇帝会不会要把整个皇都的人都杀光,毕竟他发怒的时候,没人能劝得住他。
这般想着想着,他就又忍不住催促姐姐快些出宫了。
他已经长大,已经有能力养活二人。
皇都的风雨太急也太暗,并不是一个适合生存的地方。
就连传说被皇帝无比信赖的沈侯爷,也活得战战兢兢,更何况他们这样的庸碌小民?
可他等着等着,却等来了姐姐入宫为妃的消息。
霍时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跨越了那么长的一段光阴。
在他失去记忆,以“霍时序”这个名字活下来的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他的姐姐还只是个刚刚失去了母亲和弟弟的小女童,而曾经被自己视为仇敌的沈徽、还有那个暴戾的帝王,一个也才只是刚刚落地,另一个则连影子都还没有。
“我很后悔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便跑了出来。”
霍时序用一种极其淡然的语气,诉说着一个对沈徽而言匪夷所思的故事,然而这个从来没有到过临川侯府,也从没去过老梨树巷子的小院里的男人,却能说出许多隐匿的细节。
霍时序去找沈侯爷理论,求他让自己再见见姐姐,劝劝她不要将自己葬送在那个皇宫里。
但他连沈侯爷的冷脸都没能见着,便被强行压了回去。
所以他跑去宫人们进出的那道小门,花光自己所有的积蓄和一个小太监换来个入宫的机会,想要去见姐姐的面。
但他最后还是被拦下了。
“大概是我太固执,他们又不好叫我永远闭嘴,所以我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姐姐。”霍时序唇畔的笑容变得苦涩。
姐姐把他骂了一顿,凶狠地把他赶走。
而他也真的因为愤怒选择离家出走。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抱着让他们一辈子都别想能找到自己的念头,甩开了临川侯府的护卫,独自一开始了漂泊。
“我那时没能想到,不是他们一辈子也找不到我,而是我这一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他好像要哭出来了一样。
话音落下,霍时序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
“不管是你,还是他,都跟我从前知道的完全不同。”他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姐姐也不一样了,真的很好。”
沈静华如今在户部,是手里有实权的女官,早就无需理会糟心的后娘一家,还强硬地让早已死去的亲娘与偏心眼的爹和离,将娘和弟弟的坟从沈家祖地迁移出来,重新安葬。
如今她正忙着申请成为大殷的第一批女户,还和水月说好了要一起领养两个孩子。
她并没有如同霍时序后来所知道的那样,与暴君一同葬身火海。
对于他的故事,沈徽并不敢轻信:“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解释不清楚的,我曾经去过南边,那里的山民在祭祀神明时,祭司们会服用一种致幻的菌类,他们都能绘声绘色地描述出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见到的神明。”
霍时序耸肩:“我也觉得我可能是发疯了。”
他咳嗽着,愈发脆弱。
“可你现在这个表情,和那一个‘沈徽’一模一样的。”霍时序笑着摇头,“你不信我,但又觉得我说的可能都是真的......为什么你会觉得是真的呢?是谁让你有了这种疑惑。”
沈徽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杨阁老几人,是你在背后操纵?”
霍时序咽下涌到后头的血腥:“不,他们只是不愿意与大殷为敌,更不愿意被前朝所掌控,而我也只是在恰当的时候,给他们一个适时的提醒而已——这几年来的变化,哪怕再固执守旧的人都能看到,没有人不想活得更好。”
“你说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失去了记忆,却还记得与这些人联系。”
“或许是因为我哪怕遗忘了过去,也没法忘记姐姐是因什么而死。”霍时序长长地叹息着。
身为商元帅最信任的人,西北上下将士们都无比熟识的军师,还在李国公的妻子难产时救下她们母子的性命......霍时序的确有很多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然而这个世界里的皇帝也好,“NF沈侯爷”也罢,自这二人带来的天然的违和感,让霍时序愈发疑惑,愈发头疼,既仇恨,又好奇,却怎么也没有真正地下手过。
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一切,但也正因此,确定在自己跟前的人并非是一直想要报复的仇敌,沈徽不是,现在的皇帝更加不是。
“假如你也曾见识过那位暴君的种种暴行,肯定也会很想杀了他的。”霍时序脚尖落下一瓣不知从什么地方飘落下来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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