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不知何时躺了一朵黄色的小花。
花朵被溅落的露水沾湿,被林间的微风拂动,可爱又鲜活。
第四十三章
进入国家公园意味着他们也已经进入东部的埃德蒙自治州。
气候变得潮湿温润, 弗里雪原的冰雪交加、寒风刺骨,眨眼好像是一个世纪前的事。
这里地质特殊,地热频繁。前人类时代的资料记载中就显示, 几万年前的一次火山大喷发造成了数千平方公里的熔岩台地。火山灰遮天蔽日, 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月。任何生物都无法存活。及至今日,受辐射影响, 留存下来的生物种类也十分稀少。
活火山随处可见, 走上几公里,还会看到一束束蒸腾的水汽柱。这是地表岩浆剧烈活动的周期表现。
瀑布和温泉也十分常见。只是这里生物的领地意识浓厚,戒备心极强——辐射带来体积的成倍增长, 生存空间被压缩,冲突也更频繁。
像温泉瀑布这类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 早就被占领得所剩无几。
不过还是有好心的、脾气好的生物愿意收留那么一小只Omega。
只是温楚泡了几次就不想泡了。
它们一见他小小一只、细胳膊细腿光溜溜爬下来,便转过脑袋齐刷刷盯着。温楚被它们看得不好意思, 想要打招呼的手都尴尴尬尬的, 整个人缩在水里,冒着脑袋移开视线去瞧站一旁抱臂不作声的傅宗延。
傅宗延朝他微微一笑。
温楚就脸红红地也朝他笑。
泡久了脸更红。傅宗延估摸着时间把人抱出来。不过抱了两次傅宗延就不抱了。泡软了小鸢尾实在诱人。白里透红。信息素热熏熏的, 好像被雾气打湿了一般, 香气绵软细腻,似有若无撩拨着Alpha——即使不看,傅宗延也不能控制好自己的心跳和手掌的力道。
于是,温楚到点自己爬出来。
这时,操心的水獭妈妈会凑到一旁仔细瞧着, 还会忍不住托他一把, 生怕这么小只的Omega脚下一滑就淹死了——要不就是被它几个好奇心过重的好大儿挤死。Omega太香了, 谁都想上去闻闻。
温楚开始不知道这些,以为它们是好心的, 要不就是和他一样好奇。可慢慢地,见他泡得久了,它们脸上的神情里整齐划一地露出一种类似忧心忡忡的意味,然后一点点朝Omega聚集,以防“万一”。
有次小鸢尾和一群鸭子一起入水,后来差点被吵死。
温楚还是喜欢和天鹅一起泡。天鹅高贵,昂首挺胸的,懒得看他。它们安静而徜徉,是绝佳的温泉伴侣。
就是天鹅专属的温泉极少。
再一次路过热气腾腾的温泉,小鸢尾委婉表示不想泡后,傅宗延没说什么。他虽然舒了口气但心情并不松快。
这趟行程比想象中还要久。
温楚在途径雪山的时候发了烧。他这一路大都有惊无险。虽然在西线瞭望塔和老矿区吃了点苦,但总体说来,身上的伤其实也都好得差不多。
这次发烧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国家公园里的雪山并不像弗里雪原那样时时刻刻风霜袭面、酷寒凛冽。虽然名为雪山,也只是冠了一个雪山顶。山中只是气温稍低,漫山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当晚他们在林子里找了个兔子窝睡觉。
这里的兔子也很大。
温楚曾眼睁睁看着一只兔子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蹦走,那景象,对他一个Omega来说,也算是阴影罩顶了。
兔子窝的废弃率很高。兔子不会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基本两三天换个窝。所以当傅宗延在巨大的灌木旁找到这个兔子窝的时候,里面的兔子一家正准备收拾收拾换窝。
两个人三只兔眼对眼,温楚手足无措,十分紧张。
他们毕竟是来偷人家家的。
下秒,三只兔子齐齐蹦着窜出,他就有点被吓到,尖叫一声,被眼疾手快的傅宗延抱进了怀里。
于是,当晚,小鸢尾浑身就烧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吓到了。
毕竟那样体积的兔子蹦起来,简直恐怖。
高烧来势汹汹,傅宗延整晚没睡,守着温楚给他监测体温。
他想起前阵子小鸢尾热衷泡温泉,还有前前阵子,他们在天寒地冻的弗里雪原待了整整一周……后来经过山谷又淋了次暴雨。
温楚烧得脸通红,吃了指挥中心带出来的高烧特效药也没效果。由于缺水,他的嘴唇很快起皮、开裂。
傅宗延看着他,心底慢慢下沉。
这不像单纯冷热交感引发的高热,倒像是某种感染所致。
也许是之前在温泉感染的。Omega体质本就脆弱,他又不像四处作战的Alpha,对环境的耐受力也极低。
这里存活下的生物都经历了一个世纪前的辐射大爆发。它们身上或许残留着大量辐射。
难怪一路走到这里,都没遇到什么人类。
傅宗延从包里拿出一管抗辐射感染的针剂。
刚打下去,没一会,额头温度顿时降了不少。人也清醒了,睁开一双雾蒙蒙的眼,四处扭头找人,找到人望着傅宗延说口渴。
傅宗延一边喂他水,一边摸他身上的温度。
温楚喝了水再次昏睡。
小鸢尾不那么难受了,睡得也更安静。他蜷缩在兔子窝的角落里,呼吸缓慢。
只是半夜,守在一旁的傅宗延发现,温楚的呼吸,似乎一直很微弱。
好像某种被掐住嗓子的小动物,只能很慢很慢地呼吸。额头温度降下后,脸不那么红了,却渐渐显出一种青白。
傅宗延把他抱到怀里,沉默地将人又摸了遍。体温确实降了,但小鸢尾的生命体征似乎也随着体温在不断下降。
“温楚……”不得已,傅宗延只能叫醒他。
只是他叫了好久,温楚都没什么反应。
傅宗延第一次认真感受到怀里的Omega到底有多轻,有多脆弱。他抱着他,好像抱着一片羽毛,随随便便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跑似的。
“温楚……”傅宗延把人竖抱起来,让他靠着自己肩膀,贴近温楚耳边叫他。
这样似乎起了点效果。
温楚下意识张了张嘴,鼻腔里发出一声“嗯”,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傅宗延的声音,半晌又没了动静。
他好像在做梦,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睡。
整晚,傅宗延都在叫他。
偶尔,温楚还能应一两声,到后来,完全就是昏迷了。
天快亮的时候,傅宗延给温楚注射了第二管抗辐射感染的针剂。
不知为何,他的手没有第一次那么稳了。也许是整晚没睡,忧心焦虑导致精神不济,Alpha双目泛着血丝,漆黑瞳仁异常沉默,他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小鸢尾,神情有种窒息的平静。
这一路过来,明明有那么几次,他确实以为温楚会死过去。
死在流亡军的逼迫里、死在西线的高辐射里、死在冰天雪地里——甚至,死在他们一开始相遇的那架坠海的风隼里。
傅宗延觉得,这些,他都可以接受。或者说服自己接受。
就是现在不行。
不可以。
温楚脸色苍白,第二管针剂仿佛沉入大海的一滴水,毫无声息。淡淡的鸢尾香气里,泛起一丝苦味,好像根茎开始腐烂的鸢尾。
接下来的一天,温楚除了被强制打开嘴巴喝水,其余时候都在昏睡。
他连丸子都不吃了。
信息素里的苦味越来越重。
傅宗延一直把他抱在怀里。
傍晚的时候,温楚好像清醒了,他睁开眼望着Alpha沉默的下颌线,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兔子窝外能听到动物奔走的敏捷动静,还有飞鸟栖息又振翅的声响。
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在头顶,昏黄的光线里,视野也变得潮湿。当怀里传来温楚微弱的呼唤,一瞬间,傅宗延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低下头注视他。
温楚紧紧皱着眉,十分痛苦的样子,双眼迷蒙,带着哭腔对傅宗延说:“好苦……”
傅宗延头垂得更低,哑声问他:“哪里苦?”
“嘴巴……”小鸢尾朝他张了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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