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蛟起初和关校长一样,也不理解在户籍名字没改的情况下,李艾洁的入学名字为什么改成了李心贝。班主任作为少有的知情者,道出了这行为背后的善意和无奈。
在李艾洁姐弟出生的年代,每家每户都只能有一个孩子。李艾洁是女儿,李家父母虽然也疼她这个女儿,但还是想有个儿子。
那时李家生活在苍水镇下面的农村,苍水镇本就落后,其下的农村自然更是贫穷。李家给李艾洁上了户口,两年后,儿子李艾兵出生,却没有户口可以上了。
李家虽然爱儿子,但也不算重男轻女,姐弟俩年龄没差多少,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不过儿子的户口问题一直让李家很是发愁。
李艾洁上小学时,李父到隔壁市里的养牛场打工,一家人都搬了过去,李母则在菜市场和餐馆给人帮忙,四口人住在临时搭建的铁皮租屋里。
李艾洁顺利入学,两年后轮到李艾兵入学,却遇到了难事。李家先得把他的户口补上,还要交罚款,一切办妥了,李艾兵才能读书。
李父李母咬咬牙,拿出积蓄,又跟工友借了钱,好不容易把户口办妥。李艾洁高高兴兴带着弟弟去上学,但只是过了半个月,李艾兵就被班上的人孤立欺负了。
那年头,城里人对乡下人抱有鄙视态度,大人还知道收敛,小孩却肆无忌惮。李艾兵个头小,坐在第一排,穿的是母亲缝的短袖、织的毛衣,鞋子是五块钱一双的白瓦鞋。
矮、穷、农村人,这三个标签狠狠压在李艾兵身上,让他成了班里最不受欢迎的小孩。后来不知道谁打听到三年级有个女生叫李艾洁,一群人围着李艾兵问那是谁。
李艾兵还笑,不懂这意味着什么,老实承认,那是自己亲姐。
这下简直炸了锅。城里普通人家全是一家一孩,他们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就是独生子女好,谁家有两个孩子就是超生游击队,就不是好人,就该被批判。
恶意在小孩子里蓬勃生长,他们肆意围着李艾兵拍手、跳舞、大喊:“超生游击队!没户口的小孩!”
李艾兵渐渐不敢去上学,李家父母找到老师,拿出户口证明李艾兵不是黑户,老师答应会约束班上的同学。但没用,在老师管不到的地方,李艾兵仍旧被欺负,而李家是这个城市最底层的打工者,生计已经耗干了他们的精力。李父顶多只能宽慰儿子,让他别去听别人的话。
不到一年,李父过劳死去,只从养牛场拿到一万多补偿金。李母一个女人带着一双儿女,不得不打更多的工。在李艾洁小学毕业这年,李母也患病去世。
城里再也待不下去了,李艾洁带着李艾兵回到老家。在老家虽然能够生活,但是想要念书,就必须走出去。于是李艾洁又和弟弟来到苍水镇,用母亲剩下的钱租了房子,办妥弟弟的入学手续。
但在办自己的入学手续时,李艾洁犹豫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想起弟弟因为“超生”被欺负的一幕。因为小时候的遭遇,弟弟一直很内向,不喜与人交际。弟弟明明是个很聪明的人,将来会有大出息的,不该就这么被毁掉。
思来想去,李艾洁一方面觉得镇里的小孩朴实得多,不至于因为弟弟“超生”就孤立他,一方面仍旧放心不下。她想:如果我不是他姐就好了。
正在挣扎时,陈校长出现了。那时陈校长已有白发,说话时笑呵呵的,让人觉得亲切。
所以当陈校长问及李艾洁有什么烦恼时,李艾洁将苦闷全盘托出,并问陈校长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陈校长说,等到李艾兵入学,她可以假装和李艾兵不认识。镇里其实也有生两胎的,不像在城里那样受歧视。
李艾洁却突然想到,自己可以改个名字!当初她与李艾兵的姐弟关系之所以被发现,就是因为名字只差了一个字。
但她也明白,在户口上改名字很难,而学校更不会纵容她假改。
可当她说完,陈校长竟然答应了,还为她出谋划策,让她不必担忧。
留在学校的资料里,李艾洁登记的是李心贝,心贝这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寓意父母的心肝宝贝。知道此事的除了陈校长,只有李艾洁初高中两任班主任。
中考时,她的答卷写的是本名李艾洁,阅卷的并非苍水镇的老师,考生是什么名字没人会追究。
“事情就是这样。”班主任叹气,“陈校长这不算违规,他只是用手上的权力给李艾洁行了个方便而已。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你不帮她,她的心一直悬着,也没办法好好生活。”
季沉蛟问:“这办法有用吗?始终没人知道他们是姐弟?”
“当然有人知道,还知道他们相依为命。”班主任笑了笑,“但我们镇里确实不像城里那样嫌弃这个,大家都是乡下人。可改都改了,李心贝李心贝也叫习惯了,就没改回去。我们班上应该没人知道李心贝本名,她也不出挑,常被忽略。”
常被忽略这一点,倒是和唐红婷一样。季沉蛟思考片刻,又问:“李艾洁为什么没参加高考?”
“我们学校参加高考的学生本来就不多,考不上,家里觉得读了没用。但是李艾洁……”班主任陷入回忆,“哎,我想起来,李艾洁好像是高三念到一半就没读了。”
苍中不乏读着读着就退学的,但已经坚持到高三,却没拿毕业证的却不多。
另外几位老师也想起这事来,“元旦节刚过,她就走了,也没来办退学,和李艾兵一起走了。”
季沉蛟脑海中拉出一条时间线,唐红婷在八月遇害,此后的数月间,警方在苍水镇展开密集侦查。到了年底,调查不见进展,案子才被搁置下来。
而李艾洁姐弟正好是翻年后离开苍水镇。
因为在警方侦查时离开容易被注意到吗?目前的两名被害人,刘玉纯是九月因为工作关系被调回主城,章旭明是十一月——也是侦查逐步松懈后——离开苍水镇。
李艾洁现在失踪了,她也遇害?但她很可能是杀死章旭明的凶手!
另一条思路,李艾洁和唐红婷有漂亮、存在感弱的共同点。她因为某个动机为唐红婷复仇吗?
对于一个沉默、没有鲜明记忆点的学生,老师们能够想起来的着实不多。季沉蛟想见见那位帮李艾洁改名的陈校长,从老师们的话里判断,他应该是位很会替学生着想,又会灵活运用规则的好校长。
但关校长摇摇头,“陈校长十年前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队长:我的脸被蹭了,下次怎么报复回来?
第43章 双师(43)
季沉蛟一怔,“生病吗?”
“抑郁症,也算是病吧?”关校长的语气里不无惋惜,“老陈那样开朗的人,竟然会得上那种病,太遗憾了。”
季沉蛟说:“是什么原因?”
关校长道:“还不是因为凶手迟迟没有被抓到。”
唐红婷案的调查在进行了半年后停下,就算很多警察都不甘心,但是新的案件迫使他们不得不转移注意力。苍水镇的生活看似回到了过去的样子,但苍水中学气氛始终很压抑。唐红婷的外婆在好事者的煽动下,认为苍中应该为唐红婷的死负责,索要大笔赔款。
她是个老人,门卫、老师都不敢拿她怎么样。陈校长知书达理,是个体面人,本就对唐红婷的悲剧感到自责,更是不忍心责备老人。每次老太来苍中闹,他便亲自安抚。老太却当着众人对他破口大骂,让他抬不起头。
周围群众有觉得她没道理的,有可怜她的,时间一长,闲话就传遍整个苍水镇,都在非议陈校长。甚至第二年的家长会,都有家长提议换掉陈校长。
陈校长一生磊落,一心扑在教育上。而这样的人,最是受不得抹黑与谣言。
这一年,陈校长辞去职务,不久在去野外钓鱼散心时不慎落水身亡。
陈校长没有子女,妻子比他走得还早,后事是学校办的。又过了几年,唐红婷的外婆也去世了。
季沉蛟心里发沉,靠在车边抽烟。没想到唐红婷案还牵扯出了另一桩悲剧,现在线索似乎更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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