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龙脸颊微红,“那我也可以叫你猎哥吗?”
“当然,龙哥。”
“我,我想请你帮我给他道歉。”
凌猎说:“道歉要自己道的。”
余大龙低着头,又说:“那猎哥,我要跟你道谢。”
凌猎笑道:“收到了。”
方远航早就在门外等得心急难安了。凌猎嘱咐道:“进去不要问他发生了什么,案子我这儿已经基本掌握,你以朋友的身份进去,听他抱怨,听他诉苦,抱抱他。明白?”
方远航敬礼,“是!”
凌猎在方远航肩上用力一拍,“进去。”
小镇的深夜寒风越吹越猛。凌猎坐在招待所楼下的石阶上,半天没点燃烟。
他眯眼看着几乎没有人的街道,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抽完一根后,站起来给季沉蛟拨了过去,“聊聊?”
在夜幕降临之前,季沉蛟刚从凤夏山北面的一个小镇辗转来到另一个小镇。这一天就像打仗一样马不停蹄。在这片绵延苍翠的山林中,必然存在一个暂时未被警方掌握的巢穴,犯罪、伤害、洗脑、欺骗在这里繁衍,辐射向周围的村镇。重案队、刑侦支队和特警支队临时调来的队员已经控制住部分村镇,找到符合早前推断的蛛丝马迹。
季沉蛟手上拿着一份名单,名单上有十来个人,他们和余大龙很像,都是突然出现在小镇上的外地人,有人给他们在不起眼的招待所里办了入住,据当地人说,他们的行为和眼神都有些古怪,不是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疯了一样在街上乱窜。他们都没有住太久,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
季沉蛟特别注意到一个叫张兵的男人和万小梦的女人,他们出现在不同的小镇,万小梦出现的时间比张兵早,但他们来自同一个城市,年龄也相近。也许在来到凤夏山之前,他们就认识?
季沉蛟立即交待沈栖着重调查这两人,之后来到小镇派出所,和在凤夏山南边的梁问弦打电话沟通想法,刚挂断不久,就看见凌猎的名字在手机上闪烁。
凤夏山两侧的小镇都差不多,夜深了,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寒风嗖嗖吹过,擦在脸上刺刺地冷。
季沉蛟来到派出所门口,坐在阶梯上。他和凌猎彼此不知道,此时他们都吹着初冬的冷风,看着冷清的街道,连坐姿都几乎一样。
季沉蛟听着凌猎的声音,抬头看了看挂在枯枝上的月亮。
“你那边怎么样?”两人异口同声。
季沉蛟绷了一天的神经因为这个岔而放松些许,声音带上一丝笑意,“你先说。余大龙交待什么没有?”
凌猎起初折着腿,脚踩在地上,这会儿已经放任长腿打直,在阶梯上撂着,“说得有点儿多,我脑子乱,得捋捋。”
他点了根烟,将余大龙说的复述给季沉蛟,说的过程就像在理毛线团,说到后来,刚才在房间里没有想出名堂的细节似乎已经豁然开朗。
“我们没有判断错,这个叫‘粉面具’的团伙,或者说组织,他们绑架人的行为在一次次升级,如果说最初只是撒大网,做实验,到了这次,已经有很明确的目标。余大龙是个诱饵,他们真正想吸收的是方远航这样有非常大上升空间,同时又因为年轻而容易被利用的警察。”
凌猎说:“余大龙目前还比较迷糊,不太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时间一长,他自然而然就会理解这段时间的遭遇,他会和‘粉面具’产生共鸣,然后想方设法带着方远航加入‘游戏’。”
“另外还有薛斌,我猜,‘粉面具’需要的是三类人,一是能够为他们的存在提供权力保护的人,所以方远航成为他们的目标,二是掌握某些特定技术的人,从他们利用‘浮光’来考虑的话,很可能是电脑、网络上的人才,三是冤大头,也就是有钱人,并且是自身有强烈负罪感的年轻人,这样更容易接受他们的观念,薛斌符合这个条件。”
季沉蛟听完,思索了会儿,“‘粉面具’向余大龙传递的信息是,网络让这个世界变得不美好?”
凌猎说:“照余大龙的描述,‘粉面具’是把出现在网络上的问题无限放大,然后放在线下。网络滋生恶意,微不足道的小事在网络上可以放大到要人死的地步。‘粉面具’似乎是想通过这种互相攻击的线下‘游戏’,让参与者意识到网络的可怕。”
“很明显,‘粉面具’的说教能力非常强,他们一定能影响一部分人,当他们离开‘游戏’之后,会变得抵触网络,甚至影响周围的人一起抵制网络。”
季沉蛟说:“‘游戏’的失败者被杀死只是一种表象?”
“不确定有没有真的被杀死,但我觉得,很可能没有。”凌猎后仰身体,手肘撑着地面,“‘粉面具’要营造类似无限流那种败者必死的氛围,余大龙起初相信了,也许所有参与者都相信了。只有这样,求生欲才会最大限度激发他们对对手的恶意,用语言将对方攻击到死。造谣、抹黑,当这些网络上司空见惯的东西在线下被放大,他们才能成为活下来的胜利者。”
“余大龙被麻袋套头时,是真的以为他的脑袋会被像瓜一样切开,直到现在,他还觉得他能活着很不真实,可见当时害怕到了什么程度。应该是到了离开‘游戏’这一步,参与者才会发现自己并不会被杀死,他们会被悄悄送到陌生的乡镇,回到自己的生活,而留在‘游戏’里的人看到他们极其逼真的道具尸体。”
和凌猎一样,季沉蛟也需要一个不短的时间来消化这些线索。他站起来,在阶梯上来回走动,踢着小石子,“这么看,这个‘粉面具’是个激进的反网络的组织,它从吸纳小部分有极端经历的人着手,这些人之中,有的会因为恐惧、‘醒悟’、感同身受,或者别的情绪而成为他们的一员,在现实中发展新的成员,新的成员进入‘游戏’,重复这个过程。”
凌猎说:“是,把余大龙当做样本来分析的话,‘粉面具’给他的印象非常神秘,非常强大,对于普通人来说,最容易想到的就是,‘粉面具’背后有极其庞大的钱权关系网,所以就算最终没有成为他们的新成员,大概率也不敢说出这段经历。”
“张春泉就是个例子。”季沉蛟想到那个默默走向湖水的大学生就皱起眉,“他无法从‘游戏’的恐惧中走出来,对‘粉面具’恐惧,在现实中找不到人倾述,而网络已经在他的认知中成为恶毒恶意的代名词。”
凌猎说:“所以他在崩溃中结束生命。与他相反的是赵皆。嘶——”
季沉蛟连忙问:“怎么了?”
凌猎说:“我突然想到赵皆的动机是什么了。”
季沉蛟眉眼一顿,“赵皆……他是程序员!”
“对。”凌猎说:“程序员,而且是个业务出众的程序员,在家人眼中性格奇葩,离经叛道,是‘粉面具’想要招揽的第二种人群。而他所在的部门,全员都是搞网络技术的。是他们在支撑着凡飞网络这一块的发展。”
季沉蛟背脊上窜起一股凉意,就在凌猎娓娓道来时,他想到了上次审问赵皆时,赵皆那句说得不清不楚的话,什么有罪?
赵皆想说的,是不是网络有罪?
第180章 失声雨(16)
如果网络有罪,那么支撑网络的,为网络保驾护航的这些人——包括赵皆自己——是不是都有罪?
横索桥案发生后,重案队重点怀疑的就是赵皆,但是从常规的思路调查,根本找不到动机。他和所有同事关系都很融洽,他为什么要作案?即便是现在,他已经间接承认作案,动机仍旧成谜。
然而此时此刻,令人胆寒的动机隐约出现。
“我们当时一直想从赵皆的人际关系中挖掘出点东西来,他恨某个人,他要报复社会。”凌猎说:“但都不是,他并没有具体的仇视对象,说他报复社会也太笼统。他针对的是网络,在被‘粉面具’影响后,他觉得干掉这帮发展网络技术的人,就是毁掉网络、毁掉犯罪的一种手段!”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