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喻夜生不仅自己想,还给远在冬邺市、夏榕市的亲戚打电话,最后说出来七个地方。
季沉蛟对照地图,它们分部在苍园市北边和东北的山上,都有对应的乡镇。搜索起来需要一定的人力,靠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
季沉蛟一个电话打回夏榕市,谢倾听完后说:“我来和苍园市局联系。你再想想别的思路。”
“是。”
当天中午,苍园市局就派出搜查队,季沉蛟跟着其中一支小队进山,确认喻家小楼的位置,但那里不像照片中的地点,更没有金流云的踪迹。
到了晚上,其他小队陆续传来消息,没找到和照片上相似的地方和可疑分子。
喻夜生激动了一天,此时哭丧着脸,“季队长,这该怎么办?我们家还有一些在山里的别墅,我要不都回忆给你?”
季沉蛟摇摇头,“暂时不用。”
Wonder的老家金向村终年无雪,就像L国,他对于雪的认知来自于喻勤。喻勤每一年都能看到雪,雪对喻勤来说并不特别。贸然去所有能看到雪的山里搜索,可能只是白费力气。
季沉蛟闭上眼,尽量将自己带入当年的喻勤。当喻勤对Wonder说到雪时,她会提到哪一场雪?在哪里看过的雪?那应该是有一定意义的地方。
季沉蛟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喻夜生找到的照片。不管喻家兄妹后来如何,至少在拍摄照片时,喻潜明对妹妹是宠爱的,喻勤也很依赖哥哥。
设计将喻勤送到L国之后,喻潜明把这张照片保留下来,和很多看似不起眼,却保留了几十年的小物件放在一起。他是什么心理?内疚吗?自责吗?
这么多年过去,他与喻勤(沙曼)反目成仇,还是没处理掉这张照片,或许是他忘了。可在弥留之时,他叫过喻勤的名字,哼过喻勤也哼过的歌。喻勤是他这辈子走到头来最大的遗憾?他到死也放不下?
那么对于喻勤来说呢?和哥哥一起看过的这场雪,是不是更加特别,更加印象深刻?所以她会多次回忆起来,会告诉自己的爱人,会温柔地哼那首歌给孩子听?
季沉蛟跟着录音哼那首歌。不久,手机铃声打断了录音的播放,谢倾说:“你那段录音出鉴定结果了,它叫‘流云谣’,是郎蝶寨那一带的山歌!”
“流云谣”,金流云!
季沉蛟顿时振奋,立即打开地图。郎蝶寨位于郎蝶山脚下,在苍园市西南方向,隔着一个市。那里交通相对闭塞,即便是现在,也没有开发出像样的旅游资源。
“郎蝶寨?”喻夜生有些惊讶,“我敢保证我们家在那里没有房产,我爸也从来没有提到过那里。没有搞错吗?”
季沉蛟说:“去看看就知道。”
他本来想立即出发,但是夜间天气实在是很糟糕,别说郎蝶山一带经常因为天气、路况封山,就是苍园市高速目前也不畅通。
季沉蛟只得一边等待,一边和当地警方商量警力的调动。
次日下午,稍稍放晴,苍园市局直接派出了直升机。
郎蝶寨处处炊烟,俨然已有过年的氛围。当地派出所也接到了协助调查的指令,带着季沉蛟用方言问寨民们有没有听过“流云谣”,年轻一点的纷纷摇头,上了年纪的笑出满脸褶子。
“听过,听过,小时候我们经常唱呢!”
说着,他们哼唱起来,一人唱多人和,歌声和缓悠扬,就像这山间漂流的云霞。
一位大娘说,这首歌唱的就是雪天,他们赞美雪天,因为大雪会带来来年的收成。
季沉蛟拿出照片,问对方见没见过照片上的地方。大娘看了会儿,找了其他寨民,最后说,照片上的地方可能就在郎蝶山,看着像郎六岭,很多年前外地人偶尔到郎六岭看雪,那里呀,是郎蝶山看雪最漂亮的地方,星空也特别干净。但后来郎六岭旁边的山崖在夏天滑坡,把郎六岭的地势给破坏了,就很少有人再去了。
季沉蛟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就是这里吗?终于找到了吗?
他按捺住亢奋,又问最近有没有外地人来过?
寨民们七嘴八舌,说来了些看雪登山的人,都还在山上呢。
季沉蛟给他们看金流云留在监控中的视频,“有他吗?”
有人说:“这不是金先生?我看到过,他还跟我打听郎六岭怎么走!”
跟在季沉蛟身后的喻夜生捂住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找到了!
但季沉蛟必须冷静再冷静。人就在山上,但这时候最怕的就是冲动行事。
金流云看似温良,却是个异常恐怖的人。邢永旦死在他手上,“茉莉茶”的首脑Wonder如无意外就是他,他与“浮光”合作,他的手上沾着无数人的血!
更实际点,他有枪,那四个跟着他入境的人一定是佣兵精英。
如果现在贸然上去,很可能造成警方的伤亡,甚至连累此时在山中的游客和山下的群众。
派出所以为只是上去找个普通的犯罪分子,所长甚至要亲自带人上去,还打包票说:“郎蝶山我最熟了,我上去!”
季沉蛟赶紧把人拦下来,和从苍园市来的队员商量,一致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特警支援到了,再上山。
下午,荷枪实弹的特警从天而降,季沉蛟换上特战装备,由当地民警领路,谨慎地往郎六岭去。
山里万籁俱静,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风仿佛会说话,它呼呼地从枯萎的树枝上吹过,停留在一座破败的木屋上。
木屋后面有轻微动静,一个穿着深灰色羽绒服的人影拖着一块木板出现。
正是金流云。
他似乎有些累,将木板丢在一边,抬头看向铅色的天空。
今天又在飘雪,但雪落得不大,还不到漫山遍野都是一片纯白的时候。
但他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亲眼目睹那样的景象了。
那个精明的警察,他的孩子,也许很快就要找到这里来。
金流云叹了口气,坐在木屋前的小凳子上,点了根烟来抽。这烟有很长的外文名字,但萨林加乌克大区的人都把它叫做“茉莉茶”。
和他的组织一个名字。
不是他给烟改的名字,但当他走得越来越高,自然而然地,他爱抽的烟被人们叫做“茉莉茶”,追随他的人把改姓段当做荣耀。
可真正该姓段的人,他的孩子,却不姓段。
喻戈,是他和喻勤给他们的孩子起的名字。那天在夏榕市的公园,在说到名字时,他其实没有说全。那孩子不能姓段,因为段是个诅咒,它将应验在他与喻勤的身上。
金流云扬起脸,皱纹和胡茬迎接着细小的雪。
记忆里,喻勤年轻的样子像只美丽的蝴蝶。在从来不下雪的L国,喻勤时常说起这个叫做郎蝶山的地方,说这儿有个郎六岭,一下雪整座山岭都是白色,积雪厚到小腿,天上的星光照亮雪地。还有一座木屋,虽然很简陋,但是小屋里留着一段她很怀念的时光。
但喻勤从来不肯说,为什么看过那么多场雪,却对郎蝶山的雪情有独钟。他想,大约是因为郎蝶山的雪景格外恢弘。
金流云站起来,往林子深处走了几步,缓缓地躺下,看着布满树枝的天空。它们像是天空的血管,里面的血却干涸了。
刚来的那天,山里没有下雪,满地金黄色的树叶,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其实他更喜欢那样的景象,像是L国随处可见的荒漠戈壁,细细嗅问,空气中仿佛还有硝烟的味道。
原来比起故土,他已经更热爱那片遥远的土地了。
他想,也许他不该在这里待这么久,也许在杀死邢永强之后就该离开,不去看那个孩子,就像当年和喻勤说好的一样,这一生都不走入那孩子的生活。
但他到底是个父亲,那是他唯一的子嗣。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离他那样近,他无法说服自己一眼都不看。
“你呢?”金流云自言自语:“你想不想看看他?”
枯枝摇动,风也摇动,也许是喻勤的回答,但没有人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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