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声音同样变远。
这时候,村长家里。
村长的大儿子早前跟着长冲门的船出海,再也没有回来。
二儿子则和其他逃过一劫的青壮一样,在镇子上干活儿,总算不曾遇害。
现在,在村长这边照顾他的,便是家中大儿媳。二儿子夫妇则一直待在镇子上,算是在那边安家立业。
被大儿媳扶着朝屋子里走的时候,老翁的嘴唇不停地动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儿媳对着场面习以为常。人年纪大了以后,总会想起一些从前的事,再与过往的自己对话。
她待在丈夫父亲身边久了,对此早已习惯,一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倒是村长,此前并不觉得什么,这回却十分计较儿媳的反应。
自己说了几句之后,见儿媳并不理会,他嗓音都抬高一些,强调:“我想起来了!”
大儿媳这才意识到公公并非在“自言自语”,而是真切与自己讲话。
她问村长:“爹,你想到什么?”
村长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
分明是几十年前的事,现在想想,却和昨天一样。
那会儿“余家婶婶”是个娃娃,他其实也是。不清楚大人们脸上的沉重是从何而来,还觉得阿娘与自己说的“这些日子,万万不要靠近海边”太过啰嗦。只是人小腿短,光是凭借他自己,原本也没有去海边的能力。
直到家里的几个堂哥憋不住了,商量着“爹娘都是吓唬人的,我可一定要去海边转转”。正说着,看着当时还在院子里玩沙子的村长。
小孩儿心性,他们把村长一并带上,去到海边。
再之后,只有村长一个人回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359章 回忆
“不要去海边。”
儿媳预备了半天,只从公公嘴巴里听到这么一句。
她前头一直都在江湖客们旁边,也完整地听到了江湖客们与公公的对话。可惜更多回忆,只存在于老翁心里。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警告,儿媳一头雾水。再一琢磨,莫非是公公又想到了自家苦命的男人……
她跟着悲从中来。
走的时候,丈夫还与她承诺。做完这次活儿,拿了工钱,他们不说可以搬进城中,至少可以送家中孩儿去二叔家借住,顺道由二叔家隔壁的先生启蒙……结果呢?孩子现在是送过去了,丈夫却始终没有回来。
村子里没人会把这种犯忌讳的话题放在明面上谈。就算偶然讲到,也会迅速找补:“呸呸呸,我说什么呢?人定然还行在海上,说不准明日就能回来。”
儿媳也抱有这样的期望。可她同时知道,期望之所以是期望,就是因为太难实现。
“好。”面对惊恐的公公,儿媳认真回答,“不去海边!”
有了这句,村长算是安心地闭眼休息。然而,接下来的夜晚,他依然难以度过了。
脑海里都是当初父母、长辈们惊慌的声音。爹娘是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海边,兄长们又是去了哪里。其他长辈则是不敢置信地拉住他的手臂,一门心思想知道,为什么自家孩子消失不见。
当时他才多几岁?定然是没有孙子们大,否则怎么会连爹娘、长辈们的话都无法回答。
只知道不断地发出“啊啊”的动静,又用手指去指海面。
海上风平浪静,完全没有了前面兄长们被卷进去时的汹涌。可是天空依然是灰暗的,隐隐约约,透着一点暗红颜色。
明明之前没有。
就像是兄长们的鲜血,给天空染上了那一点暗红。
……
……
就在村长身边的儿媳都不知公公想了多少,已经从村长家中离开的江湖客们便更不可能知道村长们的这番回忆。
他们各有忙碌之事。
推开祠堂大门之前,君家兄弟做好了看到一地厚灰的心理准备。可等当真见了建筑内部,两人才发觉,祠堂不愧是村里唯一有青瓦的建筑。
哪怕是在眼下这般并非年节的时候,也有人时常清洗。手指在窗台上摩挲一下,再抬起来,指肚看不到一点儿灰。
君阳和君陶四处看了看,没一会儿,就打消打水来擦洗地面的念头。
“只不过,”君陶还是提出,“不是说还要拿被褥来吗?真给它们铺到地上,等咱们走了,村里人还用不用?”
君阳想了想,“应该会带着草席来吧?”
君陶眨眼:“阿兄所言有理。”
君阳看着、听着,掌心微痒,有种朝弟弟脑袋揉上去的冲动。
“那现在,咱们——”他到底没这么做,而是四处看了看,给自己和弟弟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
两人预备在祠堂外面的空地上搭建一个简易灶台。这样一来,若有村民送来的食材是生的,也能直接加工。
哪怕不出这种状况,给大伙儿一人烧些热水,也是好事。
“阿陶,”君阳吩咐,“你去隔壁院子里,看能不能借一口锅。”
寻常情况,一户人家只会有一口锅。若是再穷一些,可能只用瓦罐烧水饭。
借给他们,意味着旁人没法做饭。君阳也想到这点,又说:“他们若愿意,便请他们过来一起吃,再付些铜板。”
君陶麻利地去了。天上,日头越来越暗。
君阳嗅着空气里飘来的海腥味,扭头朝大海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的缘故,他明显感觉,这会儿的天色,比自己一行下午来的时候要暗沉了许多。
不过……
青年摇摇头,把目光转回身前。
都已经什么时辰了?太阳都要落下去。天色暗沉一些,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他们在操劳,王秀兰也在操劳。
几方分别的时候,考虑到她接下来的差事,梅映寒直接把银子塞在她手中。
要是从前的王秀兰,捏着沉甸甸的银两,心头一定满满都是惶恐。可现在的她,已经能从容掂量一下银子分量,思索待会儿要给村民们一人几钱。
路上,王秀兰也的确如白、梅猜想的那样,把一句“你呢?要不要也和我学一些功夫”说出口。
妇人听在耳中,又是心动,又是不可置信,问她:“我也行吗?”
王秀兰笑一笑,回答:“有什么行不行的?都是两只眼睛一张鼻子的活人,哪有什么差别。”
这个道理,是她经过了漫长人生之后才能懂得。她很幸运,也想带给与过往自己处境相似的人同样的幸运。
“我……”妇人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我愿意学!”
王秀兰微笑一下:“好。咱们先去传话,等把村子转完,我便开始教你。”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话。而王秀兰相信,眼下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两个女郎看着彼此,心头燃起一样的热火。
相比之下,白争流、梅映寒所在,则只能拿一个“冷”字形容。
“进了村子,”他们出了村子,果然见到候在众人分别地方的几名江湖客,连忙上前,“一直往深处走,看到其中唯一一个有青砖的房子,就是那处了。
“峨眉派的君陶、君阳师弟已经在那边等着,不会没有人招呼。
“对,我们已经与村中人讲清楚……
“约莫明日,我们就去城中,看能否买来船。”
最开始,白、梅还是一句一句与人讲话。到后面,看着不断归来的江湖客们,白争流开始懒得开口。
见了人,直接用神识把要说的内容打进对方识海。
外出数个时辰,有所收获,迫不及待想要与领头的白大侠、梅大侠交流的江湖客:“……”
还有并没有收获,更加迫不及待想要听听白大侠、梅大侠是否有打听出什么的各门弟子:“……”
仔细想想,白大侠与梅大侠的考虑也没有错。他们现在就这么一点点人,无论说了什么内容,接下来,等到所有人会面的时候,还是得去重复。既然如此,何必浪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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