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寒看他。
是看白争流指尖捏着的小玩意儿,也是看白争流骤然难看起来的面色。
半晌,他抬起手,安慰地揽住白争流的肩膀。
感受着情郎在自己身上轻轻地拍动,白争流剧烈起伏的心绪渐渐回归沉静。
“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说。
“好,我们一个都不放过。”
梅映寒回答。
时间再往后推。
小巷里渐渐多了人声,还有几声“汪汪”的犬吠。
白、梅静静潜在宅门处,将自己如今瘦小的身体完完全全藏在柱子后头。
二花等人则在他们的吩咐下躲在宅中。如果拐子们能直接踩中阵法、喝下迷药,他们便不必出手。可要是不行,就是他们现身的时候。
白争流一面分辨着外头的动静,一面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咚——咚!”
“咚咚!”
“咚!”
车子“骨碌碌”的动静传了过来,由远及近。到最后,停留在距离白、梅不远的门前。
白争流眼睛睁到最大,听外面有人靠近、开门……
“咔哒”一声,锁被打开。
有人在门口叫:“头儿!老侯,老荣!我们回来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片脚步声,连带车子被拉到前院的动静。
白争流舔了舔嘴唇,后背紧贴着柱子。
他并不后悔白日把食物留了下来。可这会儿,半是因为对接下来行动的忐忑,半是饥饿带来的头晕眼花,白争流耳朵都有些“嗡嗡”。
要是自己和映寒还是从前那模样,他怎么可能有担忧?……可说到底,眼下,马上要面对恶人的只是一群“孩子”。
刀客默默想:“最好还是不必用到那些后招。”
思绪正动,忽听到一声斥响:“还不快下来!往后头走!”
“呜……”
前面一句,是清晰人声。后面的呻`吟,却让白争流有些分不清楚。
想到自己前面看到的脚印、在笼子里发现的东西,他舌尖抵着上颚,脑袋悄悄探出一点,去看院中场景。
只一眼。
白争流身体猛地僵住,瞳仁巨颤。
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终究成真了。
五个出门卖艺的拐子赶回来的车上,竟然蹲着数只狗!
这些狗与同类相比,身材颇大。只是与它们旁边的拐子们相比,到底差了不少。
现在,它们正在拐子们的催促下下车——前肢先着地,然后是后肢。踏在地面上的爪子似是梅花形状,但明显与寻常犬类的爪子不同。每根指头都要更细、更长一些,落在地上时,印出一个白争流从未见过的印子。
不单如此。
寻常人只会看它们的皮毛,而后觉得它们虽长得与也一般犬类稍有不同,总得来说却毕竟是狗模样。
白争流却能透过皮毛,直接看到它们的骨骼形态。
然后直接想到他们头骨的样子。
刀客心头一紧,喉咙干涩又沉重。
果然……
为什么同一个笼子上,既有人类的牙印,又有掉落的狗毛?
因为、因为——
“呼,你们赶它们去院子里吧。”拐子当中,一个男人打了个呵欠,明显是困极了,抬脚便要往主院走。
其他人骂道:“雷重五,你惯是会偷懒的!”
打呵欠的男人:“我哪有‘偷懒’?”
其他人:“今日在外头,就数你收的钱最少。”
雷重五叫屈,“哪有?不过是我带着的那狗东西背起经来磕磕绊绊,旁人便都说你们那儿的狗东西背得好,不光能说《三字经》,连《论语》都能来两句,宁愿给你们花钱。”
其他人:“啧,哪来的这么多理由?它背不出来,你莫非不会自己在旁提醒?再有,早上出去的时候,你分明已经在打瞌睡了。说,昨夜去了哪儿!”
雷重五:“自然早早便睡了。”
其他人:“还不说实话?”
雷重五:“好好好!有人邀我去推牌九,但我也没玩儿多久啊!”
其他人:“推牌九?”皱眉,“你可莫要把咱们赚钱的法子说出去。”
雷重五大笑:“怎么可能?我脑子再清楚不过了。”
说着,他挪开目光,看向自己自己脚边那只刚刚从车上跳下来够。
与面对其他拐子时的打哈哈不同。目光对上那只杂毛犬的瞬间,雷重五“啧”了声,忽地抬脚,一下便踹在杂毛犬的肚子上。
后者身子飞起,重重跌落在地。也不知道起身,就那么蜷着身体,喉咙中还不断发出“呜呜”的动静。
雷重五面色已经沉了下来,说:“正好,搁这儿背一个试试。若是还像白日那样断断续续——”
杂毛犬:“呜呜,呜呜!”
旁的拐子一起大笑,相继从前院离开。
有的越过雷重五,去了主院。有的则赶着一只只狗,绕进宅子侧面的走道。
转眼工夫,前院只剩下雷重五、杂毛犬,加上躲在柱子后面的白、梅两个。
早在雷重五一脚踹在杂毛犬肚子上的时候,白争流已经全身紧绷。
只是当时周围人太多,他又对自己眼下的实力心头有数,这才不曾从柱后绕出。
到现在,白争流没了顾忌。
他看一眼梅映寒,见梅映寒也朝自己点头,心下一定。
两个“孩子”悄无声息地从柱后绕出,一点点接近雷重五。
其中,白争流还抬起了自己的衣袖。
原先用来制服猴脸男人的血阵已经没了。为了不让它产生更多影响,白争流把整块布料直接撕掉。
这会儿,他手臂上直接是坦荡的中衣。沾了许多脏污,看起来不算干净。可底色毕竟是白,这会儿重新沾血在上面涂抹,飞快地显出一个新形成的血阵来。
雷重五对自己背后的状况尚且一无所知。
昨夜输钱的愤懑、今天一整日都没赚到多少银两的憋屈、前头被同伴嘲笑的恼火……这会儿,被他一股脑地发泄给滚在地上的杂毛犬。
听对方只是痛吟,半晌发不出别的声音,雷重五心中更是厌烦,干脆走上前去,一脚踩在杂毛犬肚子上。
得嘞,这下终于安静。
他威胁地扯出笑脸,低声道:“总不会一句都背不出来吧? ——若真是这样,恰好,我近来正好想吃狗肉锅子。”
他没留意到,随着自己的话音,杂毛犬的眼神明显往外偏移了一瞬。
看到了正悄悄靠近的白、梅两个。
一瞬间,杂毛犬又是吃惊,又是茫然。更多的,却是担心。
又有两声“呜”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紧接着的,却是:“人之初,性本善……”
男人脚底下的杂毛犬,竟当真像拐子们前头对话中的一样,背起了《三字经》!
雷重五听着这一句句,眼睛轻轻眯起。
他是个粗人,没读过书,其实根本没法分辨脚底下的狗东西背的是对是错。
不过,他原本就是要泄气。对方说对了、说错了,倒是关系不大。
“错了!”在杂毛犬背到“苟不教,性乃迁”的时候,男人猛地呵出一声,脚上用力,近乎要踩碎杂毛犬的骨头。
杂毛犬原本就被他踹出腹伤,此刻再被折磨,更是承受不住。
可是……
狗皮之下,一双混沌的眼睛看向已经近在雷老五背后的两个孩子。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他们不应该被关着吗?
也不光是他们,自己当初也在那间小屋里待过。只是没待多久,就被拖到了另一个院子……
杂毛犬喉咙都是腥甜的。但只是稍微缓一缓,就开始继续往下背。
“教之道,贵以专……”
“我说,错了!”
雷重五的脚又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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