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正是夫人的姓。也就是说,老爷一开始来这儿,是做了黄宅的女婿。但并不是招赘,后来岳父没了,宅子就改了说法。
如今是常宅。
常老爷正值身强体健的年纪,夫人也不过二十多岁。平时也没病没灾的,一个月前,竟然突然就没了!
按照小厮的说法,夫人是在池子边看鱼的时候失足滑落。等被人发现,已经没了气息。
常老爷悲痛万分,下人之间则有颇多流言。最清晰的一条,是:那池子能有多深?一个人站进去,要是身量高的,最多淹到胸口。哪怕是夫人这样从小养在深闺,身材娇小的女郎,也只能没到脖子。这么点儿水,怎么就把人淹死了呢?
怪,太怪了!
最开始,常老爷听到这些的时候,还发了一顿脾气,把下人们整治一番。
下人们偃旗息鼓一段时间,各自老老实实做事。可这时候,又有怪事发生了!
小厮惊恐地告诉白、梅两个,“原本伺候夫人的腊梅姐姐也死了!死在她屋里,是个上吊了的样子。但是,她脚底下却有一滩水!
“腊梅姐姐自小与夫人一起长大的,对夫人来说是心腹中的心腹。夫人没了,除了老爷,最难过的就是她。没想到,夫人还没来得及下葬,她就……
“而且,那些水是从哪儿来的?我可是亲眼看到了,当时她脚底下只有水,连个其他能踩的东西都没有!两位大侠,你们说,这能是活人把自己吊上去的法子吗?”
说到最后,小厮的声音都开始打颤了。他的惊恐显露无疑,简直像是又回到了现场。
白争流客观地:“嗯,能啊,我之前见过。”
小厮:“……”
小厮:“噶?”
白争流道:“早年江湖上是有这么个案子,一个小门派的掌门死在自己屋子里,具体和你说得差不多。后来查清楚了,其实是他一个人把半个门派的钱都贪完了,眼看要被发现,又拿不出钱来填帐,所以一把吊死自己。
“之所以选这种手段,也是为了陷害他们的一个长老。他贪污的事儿,就是被那个长老找到痕迹。两人不久前才爆发了冲突,要是掌门死状有异,那长老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
小厮恍恍惚惚。
白争流:“他的手法,后来也查明了,是——”
小厮问:“是什么?”
白争流耸耸肩:“给自己脚底下放了一块这么高的冰。”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
大约是一尺高度。
小厮听着,干巴巴地:“竟然还有这等事。”
梅映寒道:“好了,白兄,我们还是让这位小弟先往下说吧。”
白争流:“呀,梅兄,你说得是。”
在两人的催促下,小厮咽了口唾沫,拉回心神,继续讲起丫鬟腊梅死之后的事情。
按说这人一个接一个得死,又全都发生在一个月之内,应该是件很恐怖的事。但有白争流前面插的话,恐怖气氛竟然散了个七七八八。
小厮的叙述变得客观起来,不再像是身临其境。
“腊梅姐姐死后几天,夫人院子里另一个小丫鬟也死了。
“那以后,是夫人院子里做杂事的,男男女女,全部毙命。哦,身上也总是带着水。”
小厮努力地想把这段说得吓人一点。
但白、梅两个人给他的反应只有:“唔,而后呢?”
“嗯,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小厮只好继续道:“我们大伙儿都被这场面吓到了,但也有人说,是不是夫人院子里的人死完就没事儿了。可不是没事儿,开始有其他人死!
“这时候,我们人人都想着是不是夫人死后成了——咳,”嗓音压低,“就是‘那玩意儿’。一不留神,又被老爷听到了几句话。原本看老爷站在后面,传闲话的几个哥哥姐姐骇得差点尿裤子。结果老爷安静了会儿,就吩咐下来,让在外面放出消息,找能做法事的人。
“第一次来了几个和尚,”小厮道,“在夫人房子里念了一晚上经,第二天全死了,身上都是水。
“第二次来了几个道士,做了一晚上法,第二天全死了,身上……
“第三次来了几个说是自己有什么厉害传承的,第二天……
“大侠,”小厮眼睛闪亮亮,“你们已经是第四波来人了!到现在,竟然好好地站在这儿!可见定然是有真本事的人。救下我们常宅,就靠你们了!”
讲到这里时,一行人正好到了正厅。
小厮倒是没骗他们。没进门,白、梅两个就嗅到从里面飘出来的浓郁鲜香。
此外,还有模模糊糊的人声。
竟然是个熟悉的嗓音,显得很温柔,正在劝:“邈邈,多少还是吃一点。我看这里饭菜的确不差,你昨晚一夜都没睡好了,早上又碰到那等事,要是自己身体再垮了,又要怎么办才好呢?”
然后是另一个熟悉嗓音:“傅大哥,你别说了,我是真的吃不下。”
傅铭叹气。
顾邈的语调里都是忧愁。
正厅外,小厮又是那副期期艾艾的样子,问:“两位大侠,怎么不进去?”
白争流重新观察起梅映寒的反应。
他见梅映寒先是闭了闭眼睛,脸上显露出一丝痛苦,一丝无奈,与一丝决然。
而后,他迈开步子,朝正厅走去。
白争流跟在他身后。
两人的脚步声传来,傅铭、顾邈一起抬头。
见了他们,傅、顾两人面色一起微微变化。
先是顾邈。他咬着下唇,看着梅映寒,眼里快速冒出一片水色。整个人都显露出一种想要靠近,又怕被推开的气质。
他小声叫:“师兄。”
话音落下,发现梅映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顾邈登时挺起背脊。他像是年少练剑时一样,等着自家大师兄的审判。
练得好不好?能不能休息了?
经历了昨晚的事,师兄还愿不愿意待他——
梅映寒看着这样的顾邈,眼神晃动一下。
他缓缓叹气,道:“你只是与九王爷好上,并非背叛师门。我也不是师父,不能不认你的位置。既如此,你我还是重新当起师兄弟吧。”
“不!”顾邈如遭雷劈,“师兄,我废了那么大心力才与你在一处,你怎么能!”
梅映寒看看他,再看看傅铭。
随后,他不再说话,而是转向白争流。
白争流原本正在观摩呢,没想到,梅映寒一下子就把整场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微愣片刻,这才道:“傅铭……”
傅铭原先正专心看着顾邈,似乎还因顾邈对梅映寒的在意暗暗拧眉。此刻听到白争流叫自己,他才记起有这么个人,将目光转来。
前后动作太过分明,白争流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又是一酸。
昨夜经历了很多。以至于与梅映寒一起来正厅的路上,白争流完全没想过,自己会在此碰到傅铭。更没想过,自己再见对方时,要说些什么。
安静半晌,他道:“你原先就喜欢顾邈。我与你,也不过是一场意外。既是‘意外’,就让它结束在此刻吧。”
他们江湖儿女,不为情所困!
白争流稍稍安慰了自己一句,随后就觉得一阵轻松感涌了上来。
他稍稍恍惚:当初我四处行走,遇见顾郎、遇见傅铭——
虽然傅铭是白争流的第一个情郎,但白争流第一次思慕的对象,其实是顾邈。
傅铭怀有同样心思,因此与白争流针锋相对。白争流一度觉得顾邈会选择傅铭,可天山派大师兄梅映寒横空出世,傅、白二人只能黯然退场。
那以后,两人一同醉酒,渐渐走近。到今天,白争流自忖完全放下对顾邈那段模糊的感情。却没想到,傅铭依然对顾小郎君念念不忘。
这何止是“旧账”,根本就是“烂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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